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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26日

No Problem的朋友,No Problem的生活

在火車上認識的新朋友告訴我,人生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跟自己做朋友,把自己當做一個很重要的人,對自己好,如果你喜歡自己,那就沒什麼你不喜歡的。他說他的人生中從沒有問題,如果遇到困難,你就比它更強大,然後一切都no problem。
這番話從一個在加薩難民營長大,2歲喪父,當記者的父親死於政治牢獄,5歲開始在街上幫母親維持家庭生計,5年前被以色列禁止回家,只好留滯瑞典至今的29歲巴勒斯坦人口中說出來,說服力十足。

六月認識這個朋友,一直沒有聯絡,心裡一直念著要去拜訪他和他的家人,靠北之旅期間體認到「順心而行」的樂趣,很享受一路上的經歷,所以回到韋克舍後,找了個晴空萬里的周末,到朋友住的小島拜訪。從韋克舍到朋友的小島要先搭火車到卡爾瑪(Kalmar)再轉公車行經跨海大橋到鄂蘭小島(Öland)的主要城市,總共需要將近三小時的時間。

來自巴勒斯坦的朋友名叫阿布度拉,今年29歲,結婚將近13年,有四個小孩,長期從事戰區兒童心理治療工作,創立了孩童的馬戲學校,一開始的運作由難民營裡的居民志願幫忙,現在已經由長大的學生們自行經營,向國外申請經費,足以雇用職員。阿布度拉說他從不接受跟美國的經費,他不信任美國的情治單位,也不希望資助單位對他的工作太多干涉,很多資助單位會利用捐款在巴勒斯坦蒐集孩童的資料,因此阿布度拉在取得資源時格外小心。

積極參與政治的他,五年前,被以色列當局逮捕,幸運獲得聯合國救援,來到歐洲,但交換條件是,他再也不能回到巴勒斯坦。從此他便留滯於歐洲,先在比利時工作了一陣子,又到西班牙,最後到瑞典落腳。現在的他,已經在瑞典開始新生活,在大學教授阿拉伯語,擔任地區政黨的主席,夏天閒閒就去幫朋友擺攤,賣紀念品給觀光客。兩年前,他的妻子和四個孩子終於可以到瑞典來,全家得以團聚。只是巴勒斯坦還有年邁的母親和其他家人,那些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的家人和朋友。

「你知道以色列一年殺掉我們多少孩子嗎(註一)?我們就把他們生回來,他們殺不完的。」當我得知他年紀輕輕就有這麼多孩子時,看著我驚喜又羨慕的表情,他這樣告訴我。

阿布度拉的母親在他結婚時,告訴他一句話,「是巴勒斯坦人,就一定要生孩子,為了巴勒斯坦,要多生一點。」

總覺得「增產報國」這個過時的標語只是拿來說笑話時用的材料,想不到在地球另一端,有人竟忠誠奉行著。

阿布度拉的太太伊斯蘭,25、6歲,兩年前隻身帶著四個孩子來到瑞典,現在已經在鎮上一間旅館工作。來到瑞典,滿16歲的移民,只要得到身分證號,都可以免費參加SFI (Svenska för invandrare, Swedish For Immigrants)的課程,朋友告訴我,課程一般歷時兩年(註二),完成課程之後即可開始找工作。伊斯蘭不懂英語,但她的瑞典語已經十分流利,跟她聊天,我第一次很慶幸自己學了一些瑞典語。

我問她喜歡瑞典嗎?瑞典的天氣讓很多來自溫暖國度的移民吃不消,也常聽外國人抱怨瑞典人很難相處,伊斯蘭說:「喜歡啊,孩子們也喜歡,這裡很好,但巴勒斯坦也很好,只是我們沒辦法在那裡生活。」她的孩子們很快的融入當地生活,中間兩個分別才六歲跟九歲的孩子一放學回家就跟鄰居的孩子在家裡玩的翻天覆地了,十二歲的老大也已經在學校足球隊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地。

下班回家的伊斯蘭,帶著我去超市採購之後,便回家準備晚餐,她的雙手龜裂,長期的清潔工作給不了肌膚修復的機會。阿布度拉收完攤之後就帶著幾個同樣來自巴勒斯坦的朋友回家,伊斯蘭慢慢的準備晚餐,一邊哀嘆手痛,一面休息,把麵團揉好之後,便開始備料。男人們邊抽菸聊天,邊逗小孩,他們似乎有全世界的耐心,到了將近七點,才發現時間好像有點晚了,「妳餓了嗎?」阿布度拉問我,「在我家,肚子餓了就自己找吃,不要客氣」,他這種阿拉伯式的大氣,我慢慢發現通常得打個折,但聽著總是心暖。不等他說完,其他男人們打開冰箱,拿出大桶大桶的冰淇淋跟甜筒,吆喝著孩子們,一人兩球三球的先填起肚子來了。

阿布度拉已經幫著伊斯蘭切洋蔥,擀麵一陣子了,接著男人們一個準備沙拉,一個幫忙顧烤箱順便當擋小孩的路障,晚餐終於有個樣子。我因為是個客人又是個完全不懂巴勒斯坦料理的局外人,而被拒絕在這個料理團體之外,只好跟小孩拉咧練習瑞典語。

刻板印象中,中東婦女地位低落,像男人的附屬品。但在伊斯蘭家,我看到了另一種景象。

飯後孩子們上床睡覺,男人們拿起巴勒斯坦手鼓,一種錫製的,鼓面是塑膠材質的,看起來有點廉價,聲音偏尖銳的鼓,邊抽菸,喝咖啡,拍著節奏就隨意地唱了起來。「我不懂,為什麼你們住在難民營?」我不懂為什麼有人會在自己的土地上住進難民營。他們拿出手機,從1948年開始話說從頭,然後我們談論起政治,「不好意思啊,跟巴勒斯坦人在一起一定會談到政治」其中一個英文很流利的朋友突然覺得抱歉了起來,「沒事,我很喜歡政治,而且跟台灣人在一起也一樣」,這種奇妙的嗜好和國家狀態好不容易遇到知音,有什麼好抱歉的。

他們告訴我以色列建國後如何一步步用屯墾區蠶食巴勒斯坦,而巴勒斯坦人又是如何在自己的土地上成為」難民。「我們不喜歡埃及,因為他們把邊界守得很緊,我們向東出不了以色列,往西埃及也不讓我們通過。妳懂嗎?埃及讓我們的情況更糟。」伊斯蘭跟孩子們就是趁著埃及偶爾大發慈悲開放邊界時,透過國際組織的幫忙,才得以來到瑞典。有關係的人自然有辦法用正常程序離開,沒關係的人,就得像其他兩位朋友一樣,先偷渡到北非或土耳其,再想辦法進入歐洲,而巴勒斯坦就此成為一個一旦離開,就再也回不去的家鄉(註三)。

聊著聊著,阿布度拉的電話突然傳來臉書視訊的鈴聲,「啊,是媽媽打來,難民營通電了」,朋友們跟我解釋,難民營每六個小時才送一次電,所以只要電話響,就表示那邊有電了。阿布度拉把電話遞給一位年紀稍長的朋友,他剛來到瑞典,不諳英語也不懂瑞典語,我們的溝通都得通過翻譯。「我媽問他幹嘛不回巴勒斯坦?問他待在瑞典幹嘛?」這位朋友花了四年的時間好不容易逃出來,妻子家人都在巴勒斯坦,「我就在這裡等著死啊!」這位朋友很幽默,逗的大家哈哈大笑,笑著笑著,他突然就哭了起來,「花了四年出來,到這裡等死」,看到一個大男人認真地哭了起來,其他人笑的更加不可收拾了。

心一酸,鼻一酸,笑笑也就這樣過去了。

阿布度拉跟他的朋友們都有個共同的信念,那就是「人生不存在什麼問題」,他們不恨猶太人,事實上巴勒斯坦有許多世居當地的猶太人,他們世世代代和平共處,只是以色列這個從天而降的國家,處處壓迫原本就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根本不應該存在,他們很歡迎猶太人到巴勒斯坦居住,但並非透過強迫驅離並壓迫當地人的手段。很多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猶太人不斷在爭取巴勒斯坦人的權益,這樣的行動遍布全球,很多猶太人因為同情巴勒斯坦的立場,面對更加巨大的壓力,「這些人最慘,但也最勇敢了」他們說。

「妳今年幾歲了?」「喔,恭喜妳!」,我滿臉問號,「恭喜妳還活著!」他馬上跟我握手道賀。我笑了。阿布度拉的老大今年十二歲,「我大兒子今年十二歲,已經經歷五場戰爭了」,「我們巴勒斯坦小孩的年紀是用戰爭次數算的」,朋友告訴我。以色列每兩年開打一次,「他們讓我們休息兩年,重建兩年,然後一切再從頭開始,我的工作永遠都做不完,孩子們不斷受到心理創傷」,就連阿布度拉最小的女兒也都經歷過一次戰爭了。生活在長期的武力衝突中,早已見怪不怪,「每個巴勒斯坦人家,一定有人因為戰爭而死,不然就是受傷斷手斷腳的」,他們談起這些事情的平淡,讓我反而沉重了。

阿布度拉自稱共產黨人,他說:「我很自由,伊斯蘭也很自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是很危險嗎?」我問他。「當你愛自己,你就會用『愛』去行動,也就不可能產生『壞』念頭去傷害別人」,「所以以色列不用怕我們,他們怕是因為他們心虛罷了」。聊到將近午夜,我們到海邊散步,剛哭過的大男人似乎已經忘記等死的心酸,騎著伊斯蘭的單車扛著釣竿,到堤防上等待那尾從不上鉤的魚了。


(註一) 在2014年以色列與哈瑪斯的衝突中,以色列被質疑蓄意攻擊平民造成至少490名兒童死亡Counting the kids的統計顯示,從2000年以來以巴衝突中,兒童死亡的比例是平均1名以色列兒童喪生,就有15.8名巴勒斯坦兒童喪生。

(註二) 這個福利對象不包括本來就會說丹麥語和挪威語的移民,然而這個立意良好的政策通常要花兩年的時間上課,得到永久居留權後,還必須參加「認識瑞典」的課程,但通常得到永久居留都是至少兩年後的事情了,移民們早已「認識瑞典」。申請身分的程序與融入社會的政策不同步,讓有謀生能力、專業背景的移民或難民無法快速投入瑞典就業市場,參與納稅人的行列,而得依靠政府補助生活,增加了社會福利制度的負擔。

(註三) 以色列政府全面否定巴勒斯坦難民的返鄉權,1948年逃離「以色列」的難民高達70萬,難民分布在加薩、約旦、敘利亞、黎巴嫩、約旦河西岸。而巴勒斯坦的難民身分特殊,聯合國成立一個專門機構UNRWA,專責處理1946年至1948年間受衝突影響之巴勒斯坦難民的相關事務。現在全世界估計有7百萬民巴勒斯坦難民,但他們的基本人權並未受聯合國1951年難民公約的保護,這讓巴勒斯坦難民的處境更加困難,例如,在敘利亞巴勒斯坦難民的身分是「世襲」的,即使敘利亞出生的後裔也無法獲得敘利亞身分。

(延伸閱讀)
風傳媒:以巴衝突的四大癥結

2015年10月13日

日不落國的14小時(完)─最後五瑞典哩

一瑞典哩就是十公里,很多路跑都會用哩(mil)來命名,但要記得,要跑十公里。(注意,挪威也有相同的用法。)

跟吸氣老人道別之後,我咬緊牙根走完這條通往正確大馬路的小路,不管有多長,都告訴自己只有兩百公尺,走兩百步就到了,一點都不難。

到了大路邊,二話不說把全身的行囊卸下,累到想哭,想躺平在地上好好睡一覺,下意識的拉開風衣拉鍊,嗅嗅汗味,確定它乖乖的待在拉鍊下的不同夾層中,再把拉鏈拉上,肥水不漏外人田。

然後整理好心情,回想了一下那個神奇的片刻,還是有點興奮,再想想美麗的鄉間小路和撒嬌的麋鹿,好了,可以整理頭髮了。

就算即將滿兩天沒洗澡,也要看起來很整齊清潔。

終於,站在這個車流如昨晚蚊子群的路邊,我覺得可以再從容一點。

緩緩的伸出大拇指,看到露營車就很想舉起左手指揮交通,請都速速通過,我一點都不期待你們停下來。過過過,像拿了一手爛牌或太好的牌,過過過。

突然一陣塵土飛揚,雖然所在之處有工程進行中,但路面都鋪好柏油了,哪來的塵土啊?然後一輛車出現了,停住。瞧它一眼,媽呀,這土厚的像是剛從地底爬上來,這是什麼狀況?我直覺又要遇到有趣的人了。

「嘿,你要去哪裡?」

駕駛是個約莫三四十的男子,個子應該不高,有點肉肉的,笑笑的,他的英語帶著很重的瑞典口音。

「嘿,我去基努納,你順路嗎?」

「哈,我剛好要去那裡工作,可以載你」

「太好了,感謝你!」

然後他下車幫我把行李放到後座,還是笑笑的,看起來有點害羞。

是輛輪胎很高的吉普車,踏板上布滿淺黃色的泥土,車內也是灰濛濛的,我上了車一看,哇,真的是地底爬上來的車,那塵土之厚,如果放顆種子澆點水,肯定能長出什麼。擋風玻璃不但霧濛濛,還有一大條裂痕自以為極光似的從面前劈過。看起來是輛很好用又耐操的車。
遠處的山就是礦場所在
我們交換了個人基本資訊,原來他跟麋鹿園區的送報大哥住在同一個村子,彼此互相認識,世界真的小小小。搭便車遇到認識的人,等等,認識的人?是的,只要有一點小小的交集,距離就瞬間拉近,尤其是麋鹿大哥說如果又在路上看見我一定會再載我一程的好心承諾支持著我走完上一段讓人想躺在地上大哭的路程,雖說最後因為走岔路沒能再遇見,但卻遇上了他的朋友,溫度巧妙的延續。

這位先生靦腆靦腆的,英語不是很流利,他盡力的跟我解釋他的工作內容,但只知道他在礦區工作,不是礦工,比較像是工頭或工地主任,要負責一些人員跟工具的事。這到解釋了車子為何如此黃沙滾滾。

基努納是個環山包圍的內陸城市,地區經濟高度依賴當地的鐵礦。挪威其實也有滿豐富的鐵礦與銅礦,只是因為近年來因為人力成本大幅提高,在挪威採礦已經不是門賺錢的生意,所以在挪威只能看到像九份金瓜石那樣曾經與礦山共生共存的小鎮。

挪威勒羅斯(Røros)採礦留下的石頭山,每年夏天都會搖身一變成實境劇院,演出當地的歷史故事
基努納鐵礦開採的很早,1647年第一批來自瑞典東南部的礦工進入這個城市,1902年對外連往海岸城市路雷歐(Luleå)和挪威那維克的鐵路開通之後,礦業就帶動整個地區的發展,人口也從1910年的7500人,一路成長到現在的2萬3千人。創立於1890年的礦業公司LKAB不只是提供工作機會,還規劃了基努納這個城市,在基努納,幾乎處處可見LKAB的痕跡,除了開礦之外,LKAB還要負責基努納市區的遷移,因為長期採礦,基努納市區的地層開始出現裂縫,為了安全考量,基努納市政府決定城市應該搬遷,2014年3月「新基努納發展計畫」上路,準備把城市搬到東邊3公里外的新市區。決定什麼要原封不動搬,什麼不搬原地拆毀,什麼不搬新地重建,歷經許多年的討論(更多細節可參考風傳媒:瑞典來鴻:從瑞典拆遷看中國「拆遷市長」),以LKAB的礦業公園來說,園區內的許多礦業相關的歷史建築就有不同的處理方式。

遷建案也吸引了世界各國的設計團隊來腦力激盪,基努納政府認為這是史無前例的舉措,他們希望新基努納可以成為全世界最民主的都市遷徙計畫,認為新的城市會更好,目標是建造一個讓居民覺得美麗,現代化,並且保留了基努納當地精神和認同的新都。希望藉此搬遷,留給受氣候變遷影響的國家或市鎮一個參考和模範,所以整個基努納,甚至瑞典,對這次的搬遷都很期待並且引以為傲。在來到基努納之前,只要跟瑞典人提到想去基努納看看,人人都會提起這個生出新城市的案子,然後就是神采飛揚的把來龍去脈交代一次。 當地人也是,說到基努納要搬遷,好像期待與興奮多過不捨與不滿。這個搬遷過程不只是搬遷,是將城市擴張,需要三十、五十,甚至一百年去完成,得獎的建設公司White做的是一百年的城市規劃,建設公司有擔任「橋梁」的社會人類學家,負責將居民的聲音納入規劃,把居民的聲音變成規劃者和建設者的資訊,建設公司的目標是用「整體」(wholistic)的方法,讓新基努納的市容更融入當地北極圈內的獨特環境,並將城市推向一個更永續的方向。

 
看看建設公司如何介紹基努納搬遷案

「妳等下要仔細看喔,有個魔術妳一定不可以錯過」

差點陷入熟睡的我,被他突如其來出聲音,嚇的暫時清醒了一下。假裝鎮定,抬起頭,笑笑的回應:「你說有魔術?在路上嗎?」

「沒錯,等下我跟妳講。」

上車後,他連續興奮的連講三通電話告訴大家他在路邊載了一個台灣女生,然後不停發出令我驚喜的吸氣聲。在這些社交空檔之間,在聽到吸氣聲驚喜一下之餘,我的頭已經多次不受控制的重重往前掉,為了禮貌,我很快的把掉下去的頭轉向右邊,抬起,假裝看窗外風景,然後不斷的在這些安靜的空檔間重複這串動作。

「這是我爸從小就跟我玩的魔術。」

哇,就這樣闖入陌生人的家族記憶,有種突然被擺到他們家聖誕節餐桌上,或突然空降到別人家共用年夜飯一樣。

我們繼續在路上開著,很多卡車、貨車、露營車,路邊隨處可見懶洋洋的馴鹿三三兩兩的曬著太陽,其他隨處可見的還有礦區和森林。

「妳知道瑞典最高峰吧?」

嗯,瑞典最高峰,一點都不高,Kebnekaise,2097公尺,就在這附近,很多遊客都是衝著基努納附近的國家公園而來。

「妳看喔,這裡看的到那座山,看清楚了,那是瑞典最高峰。」

哇,好神奇,課本裡的那個三角形竟然活生生的出現在我眼前。

「好,現在,再看一次喔。」

車子順著路開著,過了一個小彎拐。

「不見了!不見了!山跑到哪裡去了?」

完全看不到,不管從哪個角度都看不到,不是被樹擋住了,也不是角度關係,整座山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我覺得我的反應應該可以讓他講上好幾個聖誕節。

「太神奇了,就跟基努納一樣,到時候整個城市也會不見!你們這裡真是太神奇了啦!」

我的同路人非常驕傲,想不到爸爸的祖傳魔術可以娛樂到路邊載到的台灣人。

基努納就快到了,睡意被剛才的魔術暫時一掃而空,這個讓我心心嚮往的城市到底長的甚麼樣?在電影裡看到的基努納很冷冽,建築醜的很美麗,再幾公里就到了,有點緊張了起來。然後車子轉進市區,第一眼看見的是礦區,一個立著太空火箭的圓環,一座很奇怪的鐘塔。

「我載你到遊客中心好嗎?」

當然好!我這種不做功課的遊客最喜歡的就是去遊客中心了。

到達基努納遊客中心前,遇到一群坐著LKAB遊覽車,剛從礦坑參觀回來的遊客。下車,踏上基努納的土地時,真的有股想跪下親吻他的衝動,經歷了這麼不可思議的14個小時,這麼多人和這麼多奇遇,是作夢嗎?但我好累。

謝過這位靦腆的大哥之後,背上行囊,繼續一個人與一個大背包的旅行。

2015年9月20日

日不落國的14小時(七)─多出來的兩公里

眼前這條路,緩緩上升,兩旁的綠蔭讓從不下山的太陽有了點休息的空間,比起前方那條轟隆隆,生龍活虎的大馬路,眼前這條路毫無意圖的開展,用她自成一格的方式,不譁眾取寵的,安然自得的,攤躺在我眼前。

「就是她了,我喜歡這種風格。」

外環道路避免大量車流進入聚落,也縮短交通時間與城市間的距離,但穿過各個村莊的小路,往往集結了最美麗的風景,提供很有溫度的旅程。瑞典的小路上常出現七彩顏色的信箱排排站在路邊,轉個彎見到幾匹馬在草地上悠晃著尾巴,古色古香的教堂,有著一兩百年歷史的住家,還有小巧可愛還掛著以早廣告的商店...。小路上通常不太有車經過,人也很少見,如果遇到很多人車,那肯定是村子裡有活動了。
色彩繽紛的信箱

瑞典南部鄉村常見的景象

我腳下踏的這條路,正是這種風格的路。

這種路,坐在車裡往窗外看,賞心悅目,一洗旅途疲勞。這種路,也最適合騎單車慢遊,心曠神怡,全世界都屬於你。這種路,卻讓肩上負重(估計)超過十五公斤,超過十二小時未闔眼,年齡已經來到早起比熬夜輕鬆的人,吃盡苦頭。

而且是上坡。

是。上。坡。

但老天總是眷顧我,每當我懷疑自己的決定時,他總會派來個什麼讓我不要放棄希望。這次,又是一輛大卡車,轟隆轟隆的從背後駛來,我心一喜,竊笑了一下,「哈,我就知道」,然後一轉頭,是熟悉的黃藍配色,不祥的念頭一閃,看見車上那化成灰我都認得的標幟,「又是郵局的車!」,遵守合約,不能亂載人的那種。當下覺得命運真搞笑,所以給了神情專注的司機一個大大的笑容,祝他有美好的一天。

「好吧,但至少連郵局的車都從這裡經過,代表這條路真的是通往基努納的。」有時候連我自己都很佩服自己哪來的樂觀正向積極態度。

不遠處依舊傳來大路的叫囂,「你真的不來嗎?這裡車很多喔!」我搖搖頭,甩開大路的誘惑,繼續往前走。

這條路越走越寧靜,自從郵局的卡車經過之後,我只遇見一台車,一個婦人,然後就是可愛的房屋和她們美麗的庭院,連個悶不吭聲埋頭苦幹的割草機器人都沒見到。

身體的疲憊讓我開始產生了怨念...
「這對父子真是不負責任,怎麼把我丟在這種鄉間小路?」
「拜託,人家載了妳二十幾公里,已經很仁慈了好嗎?」
「他們明明就住在這裡,難道會不知道這條路沒什麼車嗎?」
「妳自己下車就自作聰明不往前走去看看路標,憑感覺選路走,怪誰?」
「但他們這樣把我放在順路回家的地方就不管我,明明很自私!」
「他們自私的話就不會載妳了。」
「送佛幹嘛不送上西天啊?」
「人家都欠妳的就對了,自己的決定自己負責啦,少囉嗦!」

對啊,別忘了,it's your decision。現在這個處境完全都是自己決定造成的,而且托父子倆的福,才能身在此處,看見這番美景,不是嗎?

「別因為自己累就遷怒,糟蹋他人的善意。乖。」

藍天白雲紅屋綠地,美是美,很感謝有美景相伴,但走到這個地步,身心皆倦,想哭,真的很想哭。張惠妹的「三天三夜」已經快要無法提振我的精神了,王菲的「人間」也即將失效,這兩首歌在靠北之旅中不知陪伴我度過多少撐不下去的瞬間,但我就快要感受不到它們的魔力了。肩上的重量加重心裡的重量,我知道如果再不想辦法突破困境,會需要停下腳步先好好哭一場。

經過了村裡空蕩蕩的餐廳、咖啡店、汽車修理廠,像個空城,我真的很喜歡瑞典人口少,動不動就可以獨處,但那個當下卻又恨不得瑞典人口有如紐約或東京稠密。龜速繼續向前推進,反方向的車子突然多了起來,有趣的是,它們都來自同一條路,轉了同一個彎。車多的地方就是我現在該去的地方。現在線索出現了,好好鼓勵自己,繼續努力,永不放棄,並且下定決心,下次再見到路上有人,絕對要問清楚,「這條路對不對?」又或許真正的問題是,我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絕處逢生」,這絕對是我看到那個白鬍子老人在車來車往的那個路口割草時的最佳寫照。人在逆境中真的不能放棄希望,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希望什麼時候會突然來訪,「一但錯過就不再」,要警覺,好好把握!

白鬍子老人用大鐮刀在路邊劃草,瑞典的鄉間小路真的很有把時間凍結的能力,陽光灑在帽子上,穿著吊帶工作褲的他,直接放進五十年前的照片裡也不會顯得突兀。

我開心的向前走去,這次該我用生硬的瑞典語開口了,「不好意思,請問你說英語嗎?」雖然在瑞典幾乎人人都會說英語,但在非英語系國家,尊重當地的文化和語言,這是跟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之間,我能做到最基本的禮節了。在來到這個接近基努納的轉角之前,這個問題從來沒有Yes以外的第二個答案。

想不到我的第一個Nej(瑞典語的No),竟在這個時光凍結的轉角出現。

老人說,「Nej,我不會說英語。」

我的耳朵和腦袋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們沒有準備好接受Nej這個答案!但本能馬上繼續反應,我滿擅長跟不說英語的外國人交談,只要懂一點點對方的語言,加上肢體動作,他們有時甚至比會說英語的人還更友善,更樂意幫忙。

「到基努納嗎?」我用手指了指那條讓我想走,走了又想哭的美麗小路。想到不得不放棄她,心裡頭一陣刺痛。「還是這裡,到基努納?」我又指了指這條所有車子出現的小路,看起來毫不起眼,旁邊雜草叢生,還有個廢棄的修車廠。

老人指了指身邊這條不起眼的路說了一串話,「兩百公尺,到基努納」,我抓到的關鍵字。不死心的又指了指那美麗的小路,「到基努納嗎?」他笑笑說,也到,就是遠了點,不起眼的小路可以到聯外道路上,五十公里就到基努納了,美麗的路太遠了。

美麗的路太遠了,不得不放下,目前這個狀況,實在沒有本錢浪漫享受田園風光。對行囊不能貪心,對旅途也一樣,貪心不得,該放就放,也許只有不斷的體驗自己有的極限,才懂得更加珍惜得到與做得到的所有。

跟老人好好道了謝,準備轉向荒蕪的小路,在我默默失落之際,一件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老人發出了,我一直想親耳聽到的,專屬瑞典北方的,吸氣聲。

這是他們獨特的說Ja (Yes)的方式,自從我聽說北方人是這樣講話之後,就心心念念的想親耳證實,在挪威北部,聽到很多人以倒吸氣表示贊同或聽見了,但那種吸氣聲比較像是驚訝的聲音,跟瑞典北部的吸氣同意聲不太相同。要正確的發出這種吸氣聲,可需要一些練習。


實在不清楚為什麼北方人這麼愛吸氣,但在這個時間點願望清單上突然收集到一個勾,這多出來的兩公里當場合理了起來。

白鬍子老人繼續手上的工作,他一定不知道吸了一輩子的氣,竟在這一瞬間昇華。

我心滿意足的走上荒蕪的小路,聽到這道地的吸氣聲,值得了。

2015年8月31日

日不落國的14小時(六)─面對自己的試煉

時間上午接近十點,蚊子早已打道回府,帶著送報大哥給的溫暖後盾,繼續上路。離開他說的最佳搭便車地點,向前再走一些,因為跟麋鹿的相遇,心情仍有些激動,還是不敢相信上一段旅程真實發生過。

想不到,第二個奇遇在我依然沉浸於興奮之情中降臨了。

拍完這張照後不久,車就來了

車子停下,窗子拉下,駕駛用生硬的瑞典語說了一個有很多母音的字,25公里。

這是我搭便車至此,第一次遲疑。

第一次,「危險!」這兩個字加驚嘆號,浮現腦海。

車裡坐了兩個中東面孔的男人。

察覺到自己可疑的遲疑,很快的假裝聽不懂,拖延一點時間,好整理整理思緒。

所以我重複了這個應該是地名的單字,並嘗試用同樣生硬的瑞典語跟駕駛對話。

嘴上這樣說著話,心裡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的遲疑從何而來,暗自希望他們不要察覺這種心情。我快速的看了一下車內擺設,沒有異狀,他們很努力的用瑞典語告訴我,可以跟他們到下個地點,我也假裝很努力的想了解他們的話。

「或許我該用距離太短做為拒絕上車的理由?」我一度這樣盤算著。

繼續裝傻,重複著地名和25公里。

「妳現在是在用人的外表去評斷一個人嗎?」
「為什麼車裡坐著白人時妳就毫不遲疑?」
「所以白人不是壞人,中東人都是恐怖分子?」
「這明擺著是種族歧視。」
「妳覺得朋友說晚上走在街上遇到黑人會害怕是件荒謬事,現在呢?」
「妳不相信膚色決定人品,真的嗎?」
「妳知道妳遲疑的原因,不要騙自己。」
「不覺得可笑嗎?」

遲疑漸漸被羞愧取代。

我看著車裡這兩個貌似父子的中東男人,深色的髮和眼,蓄著小鬍子,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被不公平的對待了多久?

「妳要加入那個行列嗎?」
「要這樣傷人嗎?」
「妳相信的價值是什麼?」
「妳不是立志要身體力行妳所深信的價值嗎?想想江宜樺!」

心裡掙扎的結論告訴我,如果今天不上這車,那我不只羞辱了這兩個人,自己也該羞愧到無地自容。

「不管了,就算真的有什麼危險,也不允許自己因為外表和種族而懷疑他人。」

他們可能覺得這東方人有點煩,這麼簡單的句子都不懂,駕駛有點不耐的說:「25公里,到Svappavaara,來不來?」

「好!」

懷抱著「理想比命高」的「壯士」心情,我連忙答應,就怕再遲疑下去,會被他們發現我的猶豫單純衝著外表來。

兩個人都沒有下車,我自己開了車門,坐在副駕駛座的兒子轉身把後座的兒童座椅一丟,甩到後車廂,把行囊卸下,看兒童座椅一眼,「也許我真的多慮了」,我一坐定,關上門,車子就開了。

沒有回頭路。

上車之後這對父子完全沒有轉過頭來嘗試跟我聊天,他們不在乎我是誰,從哪來,只需要知道我要去基努那。他們說著我聽不出來是什麼語言的語言,討論著什麼,有點激烈,父一度很激動,子有點無奈。不用跟他們交談,好不容易不用社交,總算可以放空一下,但對他們的對話完全沒頭緒,卻又讓我不敢全然放鬆。

「他們在討論要怎麼處理我嗎?」
「怎麼殺,屍體放哪裡?」

我回想著自己一路是否留下足夠的線索,如果人失蹤了,有沒有足夠的目擊者可以告訴警方我的行蹤?一路清查,我跟很多人接觸過,聊過,離開挪威的音樂節後就用簡訊跟一位德國朋友保持聯絡。如果失蹤了,至少不會音訊全無讓爸媽不知道去哪裡找人。

這些所謂的「危險」都是自己的幻想,既然都決定坐上車,繼續這樣小人心度君子腹,未免太假道學了。

所以決定放棄一切可笑的念頭,讓命運決定吧。反正如果真的要怎樣,至少我沒有因為族裔和外表歧視別人,至少到死我都對得起自己,最糟最糟就是賠上命一條罷了。我相信我相信的,不管怎樣,「It's your decision」。

換方向想想,這種「壯士小劇場」好像也是一種另類的歧視。

「唉,原來我也躲不過媒體的洗腦啊。」

一時半刻無法完全擺脫社會建造的刻板印象,但這次相遇也是個機會,察覺這個偷偷黏在腦袋裡不知道多久的想法,有機會跨出清除這黏垢的第一步,無法馬上清除也沒關係,至少察覺了,行動了。

坐在前座的父子當然沒有察覺我的小劇場,繼續激烈的用陌生的語言討論著,「可能是子不聽話吧」,「或媳婦表現不符父親期待」,「還是菜買太貴?」

就這樣,我在後座演小劇場,他們在前座演大劇場,母音很多的那個地方不知不覺中到了。

車子很隨便的停在路邊,父轉過頭很隨便的說:「基努那,妳要去基努那,這裡」,然後指指路邊的標示,我大致重複了他的話一遍,注意到前方還有一條車流湍急的大馬路,不遠處有個路標,又看看這條上坡的小路,標示寫著基努那沒錯。

我開了車門,道謝,他們不太在意的態度,讓我覺得再多謝意都是多餘。車門關上,車子飛快的開往上坡的小路,留下有點失落的我。

原來他們真的只是舉手之勞,完全沒有其他想法,連話都不願跟我多說一句。

唉,也好。至少知道我做對了。

看了看前面那條忙碌到車聲轟隆響的大路,以及還看不清楚的路標,又看看這條恬靜小巧的鄉間小路,標示著「基努那」,父與子告訴我是這條路,停止懷疑,就走吧。


  • 後記
    旅程最後在赫爾辛基跟接待我的沙發主聊到這段經驗,來自摩洛哥的他笑翻了,他說「妳根本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就確定他們是中東人?」胡思亂想了這麼多,「他們一定是沒辦法達成協議要如何處理妳,才把妳草草丟在路邊的。」又被調侃了。也對,也許他們是芬蘭人或俄國人,只是有著中東面孔,我又驚覺到自己眼界的狹隘。

    然後他又話鋒一轉,調侃起這些阿拉伯兄弟們,「我就常常告訴他們,要戴太陽眼鏡啊,中東太陽那麼大,他們長期瞇著眼,抬頭紋加上憂愁的表情,真的會讓人誤會。」語畢,該我笑翻了。

    「但不能全怪他們啦,畢竟那裡生活很艱難,太多戰爭了。」

2015年8月12日

日不落國的14小時(五)─接連不斷的「奇遇」

離開垃圾集中場之後,繼續往前走了一點,時間已經接近八點,蚊子很莫名的變少了,牠們真的是吸血鬼,晝伏夜出,就算太陽不下山牠們也會自己算好時間回家,自然界真是太神奇了。

第一個奇遇

走到走不動,看不見下車處,在一戶人家的車道外停了下來。放下背包,實在得休息了,整夜沒睡,就不用再勉強自己往前走。想不到,這次我沒有等太久,就有車子停下來。

這部車子很奇怪,因為駕駛座竟然靠在我這邊,特地看了一下,車牌不是英國的,是瑞典本地,S。怪怪。

「妳去哪?」

「基努那。」

「我要去離基努那75公里的地方,但我會繞點路,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載妳。」

「繞點路?」

「是的,我會繞進一個村子送報紙,然後回家。」

送報紙?有趣,我沒見識過。「好啊,請載我,我不介意繞路,沒有在趕時間。」

「來,把背包放這裡。」他下車,拉開後座的門,裡面是很大的置物空間,沒有其他的座位了。

放好包,這次該我繞過車子,到另一邊上車。

「我還有最後一個村子要去,送完這些我就下班回家了。」我坐好之後,他笑笑的告訴我。

駕駛是位頭髮白白的中年男子,雙手帶著手套,開車時上身微微前傾,說話時總是笑笑的,會特地轉過頭看著我。

「你等很久了嗎?我上班的時候就看到妳在路邊走了。」他還是笑笑的。

「喔,還好。你有看到我呀?幾點的時候?」

「三點多,我每天三點多就要去整理派報了。你還真是走了不少路啊,背這麼重。」

「沒有啦...」我有點心虛,我才剛下車啊!有二十公里不是我走的。

「在這種地方很難等到有人載妳,他們比較會怕。」

「嗯,畢竟是陌生人,他們一定覺得這個可疑的亞洲女子很奇怪,大半夜自己一個人的在路上走來走去,搭便車。」

「哪有這種事,我不覺得啊,人們在度假時選擇他們想要的方式,沒甚麼好奇怪。」他又轉過頭來笑了一下。哈,也是,我何必為了引起話題而猛在自己身上貼標籤?

 「妳有帶帳篷吧?我老了,露營會睡不著。現在常開露營車去那維克,去羅浮敦群島度假,哪裡風景美就停哪。前幾天才去賞鯨呢,哇,那真是太棒了,我冬天還要再去看不同的鯨。」

「哇,的確耶,從這裡去羅浮敦超近的,應該是個很熱門的度假地點吧?」住在這裡真令人羨慕,開車到挪威西海岸只要三四個小時。

「沒錯。我跟妳說,我每次看到路上有人搭便車就一定載。」他的阿沙力讓我想到我爸的那些海口歐吉桑朋友們。

「為什麼?你不怕嗎?」

「不,大家都太怕了,鄉下地方。我喜歡幫助別人,而且可以遇到不同的人,像妳,台灣來的,我前幾天才載了一個德國男生。」德國人還真是到處都是啊。

「的確很有趣,我在路上也遇到很多有趣的人,真的感謝你。」

「這裡居民少,住的距離也遠,妳從Karesuando來,那邊只有300多人口。」難怪我怎麼都等不到車...也難怪巴士一天只有一班,有時候邏輯對,但也得放在對的脈絡中才能得到比較合理的結果。我向南走的邏輯沒錯,但忘了考慮在地廣人稀的北歐地區中,靠北的拉普蘭更加地廣人稀,大概就會有我這種下場。其實也沒甚麼不好,就是累一點。

「但我發現到Karesuando的車子反而比往基努那的車多耶,大半夜的,怎麼會這樣?」

「喔,因為這裡很多馴鹿,很多人都是做跟馴鹿相關的工作,他們凌晨開始工作到早上。」

「喔,原來如此,這我有聽說過,想不到被我遇到了。你也說薩米語和芬蘭語嗎?」

「不,我不會說,但這裡大部分的人都會,我可以懂但還是說瑞典語。」

我們繞進半路的一個小村落,想不到這個小鎮竟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教堂,讚嘆之餘來不及掏出相機拍下,就見他很熟練的停靠在路邊的一排信箱前,搖下車窗,拿起儀錶板上面的不同報紙,稍微傾身,伸出手,啪啪啪的,這個信箱兩份,那個信箱又是另份報紙,這個信箱是朋友,所以多贈送一份,不到幾分鐘就完成一個社區的送報服務。我在一旁看傻了,這台車,這些報紙,這個小村落,這個人,一切都發生的非常自然,對我來說卻又非常不可思議。

「嗨」他跟車外一位在遛狗的婦人打了招呼,轉過頭,可能發現我驚呆了,很得意的跟我說,「這裡還有一所大學喔,帶妳去看,只有不到十個人吧,但是是一所大學。」

我們轉個彎,看見兩棟簡陋的小屋子,前面有個牌子寫著Gemmology和其他我已經記不得的字,似乎跟Luleå科技大學有點關係(見文末後記),他說這裡小雖小,常常有國外的學生或學者來。基努那這附近礦產豐富,所以在外圍的小村落有個研究中心其實並不令人意外,只是這小村落也真是偏僻,如果不是因為跟著送報車進來,我還真不可能知道這裡別有洞天。

「這根本是免費的觀光行程啊,感謝你!」我們繞出大學之後,我很感激的說。

「我每天都要開三百多公里的車來來回回送報紙,你猜我有多少個訂戶?」他又轉過來笑笑的問我,有點神祕,有點揶揄。

「一百五十幾個。」他自己公布答案,自問自答。

好險現在沒什麼蚊子了,不然我一定吃滿嘴。「什麼?你說開三百多公里的車,就為了送這一百五十多戶?而且每天?」有時候我真覺得瑞典人並不像他們給人的印象,是地球上最環保的人,不,他們對開車的需求和狂熱應該不輸美國人,只是因為有很多替代能源(例如,很多城市的公共運輸都仰賴廚餘轉換的生質油),所以才有低碳生活。

「妳看我的里程數,都七萬六千多了,我才開不到一年耶。」

「哇,我的天!」其實我數學不好,也不知道一般來說一年的里程數通常是多少,但看他這樣強調,想必是很誇張,所以我決定配合一下。

「我才想說,我們台灣送報紙都騎摩托車,看你這樣送真的很有趣。」

「喔,一天三百多公里,還有冬天動輒零下二十幾度的天氣,騎摩托車可吃不消啊。」他又得意了起來。我想他一定很喜歡這個工作,每次只要遇到熱愛自己工作的人就會跟著開心起來,他們總是可以把看似平淡無奇的工作用很魔幻炫目的方式呈現。

「你很喜歡這個工作齁?」我還是問了。

「對啊,我很喜歡開車逛逛,而且妳看,我現在送完報紙就下班了,整天都是你的,很棒。而且我還送藥喔。」他又神祕的笑了笑。

真是有完沒完,這人祕密會不會太多了一點。

好險他是說medicine,不是drugs(毒品也用這個字),不然我還真要擔心了。

「主要是送慢性病的藥品,很多病人年紀大,又獨居,不是每個聚落都有藥局,所以就有送藥的服務。而且這些藥都要保存在一定的溫度,只要運送過程中溫度不對,我就會收到簡訊通知。」

「真是高科技!那冬天應該比較沒問題吧,畢竟這麼冷。」我一直覺得北歐在冬天就是個超級冷凍庫,不需要冰箱。

「不,太冷也不行,藥品也會失效,所以冬天也要很小心才行。」

「你的工作還真重要,送消息和保命藥品給大家。」

其實你可以說這就是個司機,開車的工作,哪裡重要,也沒什麼好值得驕傲的。但換個角度想,你的工作是讓人們的生活更便利,送報紙,運送藥品這些小事看似人人都能做,套句商管流行用語,是「可被輕易取代」的職位,但事實上,這個工作需要非常細心、清楚的頭腦,要熱愛開車,必須早起,冬天要捱得住凍,窗戶可是得不斷拉下的,別忘了。真的沒有那麼「輕易取代」啊,特別是那股對工作的熱忱和喜愛,這可不是人人都有。

「你不會搞混嗎?這麼多不同的報紙跟訂戶。」

「一開始比較難記,但現在已經沒問題了,而且我還把路線跟順序加上報紙種類整理出來,這樣後面新來的人就可以快點上手。」他得意的時候有時候會移動他的屁股,好像很想再把椅子搬靠近方向盤一點,好像再靠近一點就可以把工作做的更完美一樣。

特地為了送報而設計的車子,駕駛座在右邊
然後我們又聊起動物的事情,應該是因為我又問起麋鹿了吧,我就很想知道這些駕駛們,看到麋鹿的機率有多高,畢竟他們長時間在路上。他曾經看過棕熊,麋鹿,馴鹿,狐狸跟野兔不用說了,到處都是。他很得意的說這裡人幾乎沒有誰看過熊,但他就看過兩次,又興高采烈的告訴我熊有多神奇,可以冬眠幾乎半年,一睡醒就可以殺死並吃掉一頭成年麋鹿,一般動物的肌肉早就萎縮了,但熊,熊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然後他又告訴我一個能讓我滿嘴蚊子的「祕密」。

「我以前養了十二頭麋鹿,我有個麋鹿園區,已經十年了,最近想收起來,不想做了,養動物就是哪裡也去不了,所以把牠們都賣了。」

瑞典很多麋鹿觀光園區,是可以看真正的麋鹿,了解相關文化,並且享用麋鹿大餐的地方。我住的南部鄉村麋鹿很多,這種園區是頗受觀光客歡迎的景點。他說他大部分的客人都是看了旅遊書介紹自己找上門的散客,他不接遊覽車,太麻煩。他還有個旅遊公司,也會帶客人來看麋鹿,大部分客人冬天來都是為了看極光,順便參觀很有「靠北味」的麋鹿園區、馴鹿園區或哈士奇農場,夏天的遊客通常是去爬山,比較少會安排麋鹿園區的行程。

「我可不賣園區內的麋鹿肉啊」他好像知道我準備問他麋鹿大餐的肉源,「麋鹿肉都是跟獵人買來,野生的。我的麋鹿都賣給一個德國人了,他在德國也想弄一個園區。現在只剩下兩頭,過不久他還會過來看,應該會把牠們也買走。我不喜歡把牠們殺了賣肉。」

真是佛心來著,果然是喜歡動物的人,又是賞鯨、讚嘆熊、養麋鹿的。

「來瑞典這麼久我都還沒見過麋鹿,我以為很常見呢。」一路上一直詢問麋鹿到現在,也感覺有點失落,明明這個國家就有這麼多麋鹿(見文末後記:麋鹿小百科),為什麼我一頭都沒見過?我也想見見森林之王啊。

「真的嗎?妳想的話,等下我們可以繞到我的園區去看。」他很稀鬆平常的提議。

「什麼?真的嗎?免費觀光行程就已經很棒了,還能看麋鹿!太好了!謝謝你!」我在內心尖叫灑花轉圈,這年頭心想事成有點太容易了。

我們進入他住的小鎮,然後車子駛進一個有點奇怪,好像要通到森林裡的路,如果是觀光麋鹿園區,應該有招牌和其他設施才對吧?我開始擔心起來,看麋鹿會不會只是個幌子?我是三歲小孩嗎?如果因為想看麋鹿而被騙到荒郊野外...。我開始想新聞會怎麼報,鄉民們會怎樣評論。

他好像看出我的顧慮,或者他只是想重申他的正直,「這條是後面的路,離麋鹿比較近,遊客不走這條路。」

我還是在暗暗盤算如果有「如果」的話,該如何脫身。

但我根本來不及想策略,車子就停下了,「到了,下車吧。」說完,他就自顧自的下車了,等也不等我。

我還沒反應過來,傻傻的跟著下了車,然後就看見遠遠的有一頭麋鹿,長了兩隻角,寬寬大大的角,朝著主人奔了過來,送報老兄也很親暱的呼喚牠的名字,然後就跨過圍欄,伸手摸摸牠,麋鹿很開心,不停的想往主人懷裡鑽,送報老兄也很樂意分享他的愛,抱抱麋鹿巨大的頭加上角。

「來,來摸摸牠。」

這一幕真的是太神奇了,我真的還沒回過神,這樣的龐然大物竟然就像一隻狗,或一個小孩一樣,如此的親人,好像不愛牠都很難。

我伸出手,想試著摸摸牠的頭,我有點害怕,牠也有點害羞。

「牠還在適應,牠很好奇妳是誰。」

我們花了一點時間適應彼此,然後討拍的麋鹿就開始往我懷裡鑽了,我真的很害怕被牠的大角攻擊,因為牠真的是「鑽」,不但前進,頭還跟著扭轉。

「妳不要怕,來,我幫妳拍照,相機給我。」

果然是觀光從業人員,很專業喔,大哥。我趕緊把相機遞給他,又繼續適應麋鹿像狗狗一樣的撒嬌方式。麋鹿摸起來油油的,毛髮很粗,很厚,且完全沒有異味,是很天生麗質的動物。

聽到主人一下車馬上就奔過來的小寵物
大哥說他會開始養麋鹿是十年前剛好有這一片土地,正在不知道要如何運用的時候,在報紙上看見一個男人跟麋鹿的合照,麋鹿的頭枕在男人肩上,男人的手臂環繞著麋鹿的頸子。一看到這張照片,他就決定要養麋鹿,一養就是十年。我問他麋鹿的來源,他說有些是買來的,有些是野生的,他的朋友在森林裡找到喪母的小麋鹿就會帶來給他養,沒錯,兇手就是熊。跟麋鹿打過面照後,我在心裡暗暗決定再也不吃牠們,雖然麋鹿肉鮮嫩美味,也決定以後如果住在寒冷又有麋鹿的地方,我也要收養麋鹿!

「牠才兩歲喔,還會繼續長高,角也還會繼續長,通常會分八叉,但以牠的年紀來看,牠算是長得滿大的了。那邊那頭是母的,沒有角,只有馴鹿才是公母都長角的。」

撒嬌,討拍,努力往你懷裡鑽,「人家才兩歲,快摸摸!」
「妳看到牠的眼睫毛了嗎?很美吧?」

麋鹿真的是很美麗,很有靈性的動物,這大哥對他的工作以及其他生命的熱愛,也很美。遇到像這樣的人,而有了這段經歷,真的是旅途上最美的風景。

我的奇遇就在看完麋鹿後告一段落了,大哥特地把我送到「最佳位置」,在村子的外頭,一個三叉路口,離別前,他說:「妳就站在這裡等,如果我等下出門又看到妳,我一定會載妳,我保證,不用擔心。」

我們沒有交換聯絡方式,他很帥氣的說:「那就待會見了。」然後就離開了,我希望可以不要再見到他,也希望可以再見到他,這種矛盾的心情,因為他的承諾,多了一個溫暖的後盾。

然後我決定再往前走一點點,腳步意外的因為這次奇遇而輕快了起來。

※後記※

  • 那所大學原來是個寶石研究和製作的中心,他們跟Luleå Technical University的寶石科技系所合作開課。更多資訊可以參考這個中心的網站:http://www.kristallen.com/se。而這個小村落Lannavaara也是一條朝聖路線的起點,去年開始已經有歷史文化健行的遊程,更多資訊請見說明小冊:http://www.laestadiusleden.se/Laestadiusleden_EN.pdf
  • 麋鹿小百科:
    瑞典是全世界每平方公里「鹿口」最高的國家,全國約有三十至四十萬頭麋鹿,每年十月是狩獵季,平均可獵殺的配額是十萬頭,約相當於每年新生的麋鹿數量。麋鹿可以活到25歲,長到210公分,這不包括頸子和頭、角的高度,公鹿可以重達850公斤,所以開車若不幸撞到麋鹿,很難存活。麋鹿喜歡游泳,牠們常在傍晚時分出現在森林邊緣,當天開始暗時,也就是駕駛人要特別小心,放慢速度之時,因為麋鹿雖然體型龐大,但非常輕盈,身手敏捷,可以跑的很快(最快速度可達每小時六十公里,也可以連續一小時用時速三十公里速度小跑步),跳的很遠。

    麋鹿是運動健將
    公鹿的角每年冬天都會掉,夏天再長新的,秋天是交配季節,公鹿通常會用低沉的叫聲吸引母鹿,而且麋鹿通常是「一夫多妻」,公鹿會跟許多母鹿交配。麋鹿超級個人主義,不群居,一交配完就各走各的,就算在「餐廳」見面了,也不會打招呼。麋鹿通常一胎生一個或兩個,也可以到三個,小麋鹿是一出生就重達八到十五公斤的巨嬰,光喝奶一個月就可以增加1.5公斤,等到秋天交配季一到,就會「為了有新的弟弟妹妹」被媽媽趕出家門.....

    公鹿每年都會長新的角
    麋鹿是吃素的,陸生水生植物都吃,夏天吃香草和葉子,冬天靠松樹維生。瑞典麋鹿主要的天敵是人類(狩獵與道路傷亡)、熊和狼。
    一個推廣保護麋鹿的團體在園遊會擺了一個攤位告訴民眾,撞到麋鹿有多慘
    麋鹿的瑞典語是älg(音:ㄟˋ理ㄟ),英文是moose,公的叫bull,母的叫cow,小的叫calf,頭上的角叫antler。

    更多有關麋鹿和其他瑞典野生動物與相關遊程的資訊請參考:
    http://www.wildsweden.com/

2015年8月6日

日不落國的14小時(四)─倒數一百七十...嗯...五?公里

走到現在,其實也不是完全沒車經過。走出小鎮範圍不久後,遠遠就聽到兩輛音樂放的老響,飆的老快的車,先彎進河邊,又繼續上路。我沒有伸出姆指,因為根據表像評斷,這些年輕人應該是要去兜風,找樂子,雖然開的快,如果順路,可以飛快到達目的地,但不能忽略可能的風險,所以還是選擇不打擾。

背包旅行與減法練習

其他為數不多的順向車,多是拖著露營車的遊客,這類型的車,通常不會停下,因為許多是家庭出遊,或伴侶,但他們的共通點,就是「空間不足」,人多,或東西多。人還真是奇妙的動物,空間越多,反而空間越不夠。一個背包可以旅行,一輛車加拖車也是種旅行方式。

一個人背包旅行的好處之一,即這是個練習實踐「身無長物」的好機會。你要為你想帶的東西負責,所有的東西都終將落在自己肩上。若貪心了,馬上就會嘗到後果。

在疼痛包圍之下,我下意識的在腦海裡反覆掃描肩上背包的內容物,回想著「我是不是貪心了?」
  • 一頂借來的三人帳,體積大,但不算太重,當然,單人帳會更輕巧。
  • 一顆可以耐到-11.5度不會出人命的睡袋,一公斤半,靠北露營非常需要。
  • 一張瑜伽墊,體積大,也比一般露營的隔溫墊重,但為了省錢,將就將就。
  • 一台筆電,重,重,重。從旅行的第六天起就再沒用過,生財工具,咬牙背下去。
  • 一條發熱褲,一條排汗運動褲,非常有用又輕巧,沒得嫌。
  • 兩件短袖上衣,兩件短袖ㄒ恤,兩件發熱排汗衣,短袖上衣也許貪心了一件。
  • 四雙一有機會就得拿出來曬太陽,透風,反覆穿了又穿的襪子,我感謝它們!
  • 四條一有機會就要洗的內褲,現在的狀態,就不需深入討論了。
  • 三件內衣,其中兩件瘋狂交換穿,輪流透風沒洗過,第三件貪心了。
  • 一件fleece外套,一件保暖夾克,一頂防風毛帽,一雙臨時抱佛腳買的手套,都是靠北必需品,無法割捨啊。
  • 一套雨衣雨褲,防風防雨,實用,買的時候遇到半價優惠,愛不釋手!
  • 一雙夾腳拖,冷時搭配襪子,熱時獨自上場,露營逛街良伴。
  • 兩本書,一本口袋英瑞字典,一本小筆記本,一枝多芯筆,第二本書也許有點貪心了,但沒事做時有不同的書可選擇真的很好。
  • 從瑞典帶來的糧食:早餐玉米片,美樂沖泡包,餅乾,沖泡飯,茶包。在挪威撿來的一條麵包和一顆蘋果,買來的一包培根零食。水。加上餐具,玻璃便當盒(泡飯裝香蕉兩相宜),塑膠保鮮盒,保溫瓶一只。(其實在旅途中很幸運得到許多人的餵養,所以糧食到現在還有,而且是必須加速消化不然又要帶回家的狀態)茶包有點多心了,玉米片也吃沒有預期的多,玻璃便當盒很好用,但重量與空間方面可以繼續改進,缺角的塑膠保鮮盒本來打算用過就要扔,但捨不得就帶著了,裝餅乾剛好。
  • 雜七雜八盥洗用品,一包濕紙巾(搭配自然成分卸妝油,是無法洗澡時的好朋友),一團洗衣塊,超小超吸水毛巾一條。因為沒有洗衣機,洗衣塊輕易的就被肥皂取代。
  • 為了登山而準備的一雙厚襪子、一件排汗衣、一件運動內衣、一盒火柴。但照這情況看來是沒時間去登山了...
  • 旅行中增加的紀念品:孝親用馴鹿肉乾與正港北海鱈魚乾,明信片、郵票、地圖、城市簡介(能不拿就不拿,能扔盡量扔),一頂在旅途最靠北的小島得到的手作毛帽。
檢查了一輪,的確有很多可調整之處。人嗎,要不就有錢到嚇死人,什麼輕便設備都買齊全,不然就是窮到什麼都沒得貪心沒得背,像這樣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就只好把所有的karma背上肩。人家說擁有的東西越少,心靈越富足,我想大概得透過這樣的訓練才能稍微理解「身無長物,心無罣礙」的感覺吧。

搭便車與乞討的藝術

走到現在,水不敢多喝,沿路上沒有遇見廁所,也不知道下次可以加水的地方在哪,只好一小口一小口的,好險是靠北的天氣,不然我的旅途會更加艱難。路邊偶爾出現的停車處是我休息的好地方,我通常會在那裡多停留一下,因為這個空間也很方便駕駛們停下載我,但通常這些盤算和計劃不太適用於搭便車這種很隨機的活動,這種同理心就當作可以稍稍增加成功率的自我安慰吧。

除此之外,因為自覺形象邋遢,為了給駕駛朋友們一個「她不是神經病」的好印象,每當有車經過時,總會把網帽摘下,頭髮整理好,撥撥瀏海,推推眼鏡,拋下不知到底多少天沒洗過澡的汙穢,端出「全世界我最香我最乾淨」的自信,把手伸出去,搭配一個「世界真美好,人生有希望」的微笑,然後用左手時不時輕揮蚊子陣,優雅的營造一種「蚊子很多,請考慮搭救我」的氛圍。

如何在有求於人時,還能記得同理心,保持不卑不亢,天助自助的優雅態度,是搭便車─與乞討─的藝術。

瑞北終究不是泰北

天漸漸又亮了一點,經過的車子也頻繁了一些,走到現在只遇見一輛卡車,聽到轟隆響的車聲還以為天使又降臨了,但轉過頭一看,原來是挪威郵政的聯結車,私人公司卡車都不能隨便載客了,何況是公家機關,只好微笑道別。

記得那班六點四十五的巴士嗎?我為自己設定好的後路。時間越來越接近,我怎麼也走不到下個站牌,所以索性在路邊停車的休息處停下,等待公車經過,伸手試試運氣,也許在鄉間地方,像泰北,巴士有隨招隨停的彈性,在挪威我也見識過這種彈性,就暫且把拉普蘭當泰北。看看手錶,巴士也差不多要出發了,我想知道目前為止,到底走了多遠,心裡偷偷希望可以至少過個七八九十分鐘再出現,如果我的「普天之下皆鄉下」策略無法讓我搭上車,也不會太絕望。

坐在地上,蚊子又成群的降落,啃著餅乾,我跟牠們和平共處。只是一但發現有能過咬穿層層衣物的成員,我就會毫不猶豫的把牠們殺了,而且一定要殺透。這麼好的基因怎麼可以留下危害人間呢?

六點四十五過五分,遠遠就聽到大車接近的聲音,轉頭一看,果然是巴士,「啊,原來才走了開車五分鐘就能到的距離」,但沒時間沮喪了,我很快很積極的揮起手,希望拉普蘭的司機可以看懂我的策略。

當巴士毫無減速的經過身旁時,我隱隱約約看到司機臉上的表情,「這人哪裡有問題?」的表情。

好吧,瑞北真的不是泰北。

有時候這種彈性專屬當地人。雖然更有人情味,但不覺得嗎?有時在鄉下地方「他我」的區別反而更大。

向前推進二十公里

我的後路徹底斷了,現在只有繼續往前走,繼續相信。反正最糟最糟就是想辦法找到下個站牌,過一夜,隔天再搭那班巴士,但我真心期望可以不要啟用這個下下策。

七點一到,路上車子多了一些,「大家起床上班囉」,終於讓我等到「白天」了,但實在沒力氣分給表達興奮,就平常心繼續向前吧。

就在我偷偷計算到底走了多遠,腦袋開始準備打結之時,有兩輛車開過來,前面那輛是台接著拖車的紅色小轎車,駕駛是個約莫五十幾的男性,我伸出姆指,他面無表情,加速而去。「好吧,看看後面這輛會不會停」我又伸出姆指,不抱太大希望。

方向燈,久違了的右轉方向燈,在將近六個小時之後,我們終於又見面了,我努力打起精神,走向這輛已經停下的車,心情輕快,但動作實在無法配合。

「妳要去哪裡?我要到前面二十公里的地方工作,要不要載你一程?」

「我去基努那,二十公里?」別說二十公里了,兩公里都拜託請載我,畢竟是個過去將近六個小時才前進了五公里左右的人。

「對,大約二十公里。」

「好啊,感謝你,拜託了!」

後座的車門一開,我看到很多清潔用品,其實窗戶拉下時就已經聞到,但想不到有這麼多。

「我整理一下。」駕駛先生胖胖的,戴個眼鏡,很客氣的下車幫我喬位置放背包。

「太感謝了。」

「哇,滿重的喔。」

「是啊,像裝了一個小孩在裡面一樣。」還有點力氣開玩笑。

坐上車之後,終於坐在沒有蚊子又溫暖的環境,還有人陪聊天,我簡直感動的快哭了,我終於往前移動了,總覺得這段旅程有點像「野蠻遊戲」那部電影,到底要經過多少曲折才能往前移動一小步啊。

原來他每週有三天會從這裡經過到二十公里外的垃圾收集站工作,我還真幸運,遇到其中一天。他要去巡收集站有沒有髒亂,先要用有GPS功能的相機把整理前的情況拍下來,整理好再拍成果傳回公司。他說這個工作不會太忙,通常很快就能結束。他還有其他兼職,也算是忙碌。

「妳怎麼會跑來這邊?」

我又原原本本的把我的行程解釋了一遍。

「啊妳這樣搭便車不會怕喔?一個女生。」

你沒問,我還真的沒想過這問題,「嗯,不會啊,我覺得人都很好。」我很直覺的回答他,沒多想。

但搭便車真的就是個隨機遊戲,你們得同時在同一個地點出現,也必須旅遊者伸出手,駕駛願意載,要有這種天時地利人和的巧妙搭配,我才能坐在某人的車裡,了解一小段有關彼此生命的故事,花一小段時間互相陪伴。這是你情我願的隨機遊戲,如果你願意停下來,表示你願意跟我分享一小段故事和時間,並且幫我一個小忙,這是件很美好的事,我真的沒想過要害怕。

「喔,這邊跟東京很不一樣吧?人很少。」天哪,他顯然是把我行程裡的地名聽錯了,還是我又說錯那個拗口的芬蘭地名了?

但我有點懶得解釋,反正小時候去過東京,日劇也看了不少,「對啊,東京很可怕的,人山人海,跟這裡天差地遠。」

他似乎很滿意我的回應,「哈哈哈,你知道嗎?我的村子裡只有三戶人家。」

這還能叫做「村子」嗎?老大?「什麼?三戶?所以你還是有鄰居的嗎。」喔,累雖累,還是要有幽默感。

「對,但其中兩戶是我家人,我們跟鄰居離了五六公里,村子裡的八個人,我們就占了六個。」

這就是靠北的村子,這種規模就可以稱為「村子」,所以公車一天一班,非常合理。北歐地廣人稀,就算在人口比較密集的南部,在鄉村生活沒有自家車的話,也像沒有腳一樣,這點跟我聽說的美國到是很像。在我住的韋克舍鄰近鄉村的房價和地價都比城裡便宜得多,而且環境優美,非常寧靜,但在鄉下居住得考慮交通的開銷。

「這裡有很多薩米人嗎?」這次我打算不聊麋鹿,聊聊人。

「對啊,我們這裡都講薩米語和芬蘭語,瑞典語只在學校用,我的瑞典語不太好。」

「哇,跟我一樣!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瑞典人瑞典語不好。」

「對啊,我媽是芬蘭人,我爸在家從來不說薩米語以外的話,這是我們的文化。芬蘭語很不一樣的,跟薩米語有點像。」

還隨隨便便讓我在路上遇到一個hardcore家庭出身的薩米人,瑞典人不說瑞典話,這新鮮。

其實我們在認識歐洲時,常常都會覺得歐洲的文化是很同質的,但其實如果仔細的去看,就算是在說相同語言的奧地利和德國,都有各自獨特的文化。我們在認識一個國家時,也常常用刻板印象套用在整個國家,但其實這種先入為主的印象,往往會阻礙了我們對一個國家或地方的深入了解,例如,如果我們把威尼斯、羅馬的印象套用於整個義大利,就會忽略其實義大利北部與南部就像是兩個國家。我遇過幾位義大利語很差的北義人,他們的母語是德語,也遇過母語是瑞典語的芬蘭人,因為語言的關係,在芬蘭受到歧視。歐洲看似同質但卻很異質,這是歐洲大陸的迷人之處。

他還是一直以為我是東京來的,我還是一直沒有解釋,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沒問,其實有點不禮貌,但短暫相遇,有時候把回憶和感謝放心上,也許比為了禮貌問了名字,卻又遺忘,更加有意義吧。

二十公里很快的就到了,我還對舒適的環境有點依依不捨,還是得說再見。

「工作加油,非常感謝你,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我背著背包離開的時候,他已經拿著相機下車,開始一天的工作。

太好了,又靠近目的地二十公里了,不斷遇到好心人真的是支持我繼續上路的動力。

2015年7月30日

日不落國的14小時(三)─倒數180公里

在告別之前,我的攝影師司機告訴我,過了橋就是瑞典了。

怎麼在邊境常要過橋呢?在挪威芬蘭如此,在芬蘭瑞典也如此,連在泰國緬甸、泰國柬埔寨也不例外。河流作為天然邊界,最方便不過了,那麼在非洲各國筆直的邊界上呢?又是以什麼為界?

過橋,多有意思的概念!過了橋就進入另個國家,過了橋就忘了一切,過了橋就是嶄新的世界。而我過了橋又回到瑞典,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國度,過了橋我又是一個人,旅途的下一頁又終將展開。

瑞典北部的地貌跟南部大不相同,寬廣的大河在南部少見
時間凌晨兩點半左右,天還亮著,因為下過雨的關係,天色微微發紫,太陽光從破洞的雲層中努力爭取出場機會,濕潤的空氣聞起來特別熟悉,只是不熟悉的溫度似乎又更不平易近人了,蚊子大軍也因為雨停了更加猖狂起來。
大河也孕育了有別於南部的漁業文化,河釣是很受歡迎的活動
一個人的永晝苦行

過了橋,進入Karesuando這個小鎮,我發現這裡應該有一定的觀光客群,有遊客中心,旅館,餐廳,紀念品商店這些基本的觀光設施,還有一個「距離東京、紐約有多遠」的這種路標,以及北極圈相關知識陳設館。「也許早上會有遊客經過吧」我這樣對自己說。

邊界小鎮的路標告訴我前方還有180公里要走
再往前走一些,原本寬廣的路被收進一個小社區裡,減速駕駛的標示出現在路旁,我開始懷疑起攝影師司機的話。理智告訴我,卡車不太可能選擇這種路線載運貨,社區也不可能接受卡車頻繁行經住家、學校、圖書館,但情感卻告訴我,「不一定啊,也許國情不同,也許這條路比較省時....」其實我清楚知道一切都是自我安慰,但放棄希望真的不是在大半夜快要走不動又被「蚊子帷幕」糾纏時應該做的事。

精神還是很好,所以繼續往前走,但身體其實已經開始感覺疲憊了,稍微走一段路,左背就會非常疼痛,每次背痛時我就會想起那兩張肺部沒問題,但頸椎出現小彎的X光片,光靠觸摸,我實在不知道也記不得那個小彎位置在哪裡,但只要肩膀負重一過,疼痛就會自動提醒我小彎的存在。有些問題雖然看不到,摸不到,但不處理就會一直存在,而且往往在很關鍵的時候用很有感的方式提醒你,「該處理了,是時候面對,別再逃避了」。身體如此,心理又何嘗不是?

走到小鎮的商店前,左思右想,到底該不該乾脆在這裡搭營小睡一會,搭一早六點四十五分的巴士呢?站牌就在附近,也許可以到河岸邊找個不錯的地點,也許是時候休息了。但又想,都已經到這裡了,難道最後的180公里就要這樣輕鬆放過自己嗎?說好的挑戰和實驗就這樣用準備好的後路結束嗎?當人知道自己有後路時往往不會全力以赴,這點是我不需要親身嘗試就非常清楚明白的。如果就這樣結束,這旅途太無聊了,我已經可以預見一切將會發生的狀況:我會找到一個不錯的地點搭營,然後小睡一覺,我會順利的搭上車,在車上舒舒服服一路睡到目的地,也許看看沿途風景,然後開始我在基努那的「探險」。

對我來說,旅行的重點往往在旅途中,目的地通常不是最重要的。

但是,我承認,除此之外,搭帳篷、拆帳篷,打包行李加起來要花將近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看看時間已經兩三點,如果要搭六點四十五的巴士,算算實在沒多少時間能睡。有了這點考量,我實在懶得搭營,但又不想待在原地,所以最後推我繼續向前的,竟然是「懶惰」,我還真沒料到自己一直想克服的懶散竟能成為前進的動力!

不管多少歲,只要繼續活著,對自己這個人都會有新發現。不管赤裸地一直站在鏡子前面多久,都照不出人的內容。
村上春樹《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離開村莊之後,是一條筆直的道路,兩旁除了森林和湖之外,什麼也沒有,公車站牌已經消失無蹤,沒有房子,沒有車子,偶有一兩個指示牌,默默指向更遠更長更小的岔路,時速100的標示也常見了,我提醒自己,如果要搭便車,得避開這些「請加速」的起點,畢竟在終於能衝刺的時候硬生生要人家停下車,實在太不厚道了。

如果沒有在這個時間點來到這個地點,就不可能獨享這樣的美景
感謝蚊子來作伴

"The day was perfectly clear, calm, and hot. The morning moisture had dried up even in the forest, and myriads of mosquitoes literally covered his face, his back, and his arms. His dog had turned from black to grey, its back being covered with mosquitoes, and so had Olenin’s coat through which the insects thrust their stings. Olenin was ready to run away from them and it seemed to him that it was impossible to live in this country in the summer. He was about to go home, but remembering that other people managed to endure such pain he resolved to bear it and gave himself up to be devoured. And strange to say, by noontime the feeling became actually pleasant. He even felt that without this mosquito-filled atmosphere around him, and that mosquito-paste mingled with perspiration which his hand smeared over his face, and that unceasing irritation all over his body, the forest would lose for him some of its character and charm. These myriads of insects were so well suited to that monstrously lavish wild vegetation, these multitudes of birds and beasts which filled the forest, this dark foliage, this hot scented air, these runlets filled with turbid water which everywhere soaked through from the Terek and gurgled here and there under the overhanging leaves, that the very thing which had at first seemed to him dreadful and intolerable now seemed pleasant." 
Tolstoy "The Cossacks" Chapter XX (感謝Syd提供)

身體已經到達休息時間比走路時間多的狀態,蚊子也多到我不得不戴上類似養蜂人網帽的地步,蚊子大舉進攻,讓我歇斯底里的在臉頸手背上猛塗防蚊膏,後來一看瓶身,竟然寫著「20 viktprocent DEET」(DEET濃度20%),而且建議一天不要用超過兩次,我剛才往身上狂抹了三四次呢,肯定還得繼續塗,但好險這防蚊膏加上一點也不性感的網帽真的很有效,我才能以平常心跟蚊子相處。

靠北的蚊子,專長是叮人頭頂,因為天氣冷,身體除了頭以外,通常都被層層衣物包覆,唯一可能暴露的部位就是頭部,如果不把帽子戴起來,蚊子可是特別喜愛頭頂部位,當然臉和脖子也是攻擊的重點,也許蚊子太習慣叮咬森林裡的動物,所以我們的頭髮讓牠們覺得我們也是同類型的獵物吧,不知道,每次搔頭頂的癢發現殺死了蚊子,除了看到手中一攤血,以及想到糾纏在頭髮裡暫時清理不了的蚊子屍體團,覺得一陣噁心之外,也很想知道蚊子是不是把我誤認為麋鹿了?很想了解蚊子眼中的我的頭頂,看起來到底是什麼樣子?蚊子又是如何穿越重重毛髮和層層皮脂,吸食野生動物的血呢?

整個北歐基本上是個無敵大鄉下,即使在首都級的城市,奧斯陸、斯德哥爾摩、赫爾辛基,都可以很容易的獨處,週遭也通常安靜的不得了,有時候你會很懷疑這世上還有沒有其他人類活著。來到北極圈內,更是遼闊、人煙稀少,我一邊走,可以一邊聽見蚊子飛舞的聲音,你說這不意外,但當我停下休息時,竟然可以聽見一隻隻蚊子降落在身上的聲音,牠們的腳步聲,牠們用吸管嘗試刺穿衣物的聲音,如果再安靜一點,我覺得我應該連牠們的呼吸聲都可以聽見。

因為我有了萬全的防護,所以可以冷靜的在路邊休息,其實我好幾度想要躺下大睡一覺算了,但蚊子們的聲響實在太吵,不斷降落、嘗試、漫步、起飛,雖然沒被咬,也覺得受到太多干擾,一躺下,起降面積多了,想必只會引來更多聲響。

我還以為能在大半夜見到一些野生動物,但晃了許久,除了蚊子,還是蚊子。相處久了,反而感謝有牠們的陪伴,如果沒有蚊子帷幕,這旅途中還真會滿無聊的。

脖子、肩膀、背,連膝蓋和腿都開始疼痛起來,精神越來越差,身體越來越疲倦,休息時間越拉越長,路過的車越來越少,對向的車永遠比順向的車多,順向的車,不管哪種類型,也從沒停下。在休息時用呼吸、拉筋來紓解疼痛,然後在路邊找找適合的樹枝充當拐杖,減輕膝蓋負擔。這個晚上,我一直想起在嘉明湖學到的登山技能,背痛時想是不是背包打包不正確,膝蓋痛時就去找樹枝幫忙,一步一步調整呼吸緩慢向前移動。身體的痛楚,讓我想起負重超重,酬勞不多的山青們,我相信我背的遠比他們少,也沒有山路在前方等著我,但也許,也許,也是在這天晚上,我想我更能了解山青們的辛苦。

身心疲倦的後果是,內心開始升起了「我到底在幹嗎」的想法,我到底幹嘛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現在離小鎮已經有一段距離,下一個公車站牌不知道在哪裡,看著前方的上坡路,我真的很懷疑自己可以在發車時間前到達下一站,搭上巴士,走上我給自己準備的後路。不可能,但我可以在路邊的停車區試著招手,也許鄉間的巴士會隨處載客也說不定。「妳還真以為自己在泰北啊?」連我都覺得自己好傻、好天真。

It's your decision. 沒錯,從頭到尾這都是我自己的決定,沒有人逼我,沒有人誘導我,卡車司機的話一直不斷提醒我。It's your decision。這一刻,我好像比較能深刻的體會,什麼叫做「愛你所選」。我決定要相信自己的決定,堅持下去,雖然很艱難,但既然選擇這樣做,就做到底吧。

我是個遇到困難就很想逃走放棄的人,這趟旅途正好,訓練一下薄弱的意志力。

繼續向前走,距離一天只有一班的巴士發車,還有一個多小時,天色漸漸更亮了起來。

2015年7月26日

日不落國的14小時(二)─芬蘭到瑞典

用很微弱的黃色圈起來的地方是途經之處,星星是目的地
「幫助」我的小雨持續下著,午夜過半,天亮著,氣溫也許有個10度吧。永晝是個很神奇的現像,一天24小時都見的到太陽,多雲時,天會暗一點,就像一般陰天的亮度。每天在接近午夜的時候,太陽會掉下去一點,然後過個一兩小時又會升到相同高度。在遼闊的內陸感覺不太明顯,但在多山的峽灣地區,很容易觀察到太陽從一個山頭後消失,又從另一個山頭爬起,天一直都維持亮著,而氣溫也會隨之有所升降。所以雖說是日不落其實有日落的,幅度很有限的日落。年春夏是斯堪地納維亞幾十年來最冷的春夏,所以就算在七月來到北極區裡,氣溫都很難高過12度。還真是滿足了我靠北之旅的心願,徹底體驗靠北生活。

因為天一直亮著,所以可以在大半夜的做任何事情,這是永晝的好處。在挪威時,跟幾個朋友去爬山,為了看峽灣裡的午夜日頭,確實是很特別的經驗。一個研究薩米女性與馴鹿放養關係的奧地利男生告訴我,薩米人常常都是大半夜的去工作,因為馴鹿的習性,他們通常從凌晨3點工作到早上8點。小孩子也常常把「天還沒黑」當作不睡覺的藉口。極圈裡的夏夜,其實滿熱鬧的。

我繼續走著,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天助自助者」,所以一直往前走。總覺得如果一直停在某處等待,好像什麼努力都沒付出就想白搭車一樣,有點過意不去。一直等在原地,時間會過,邊走邊等便車,時間也過,那我寧願繼續向前走。其實另個原因是,自己心裡默默覺得,邊走邊等車經過的形象好像比較正面,搭便車也要給人好印象,增加遇到「有緣人」的機率。

加上第一位天使給我的咖啡,好像起了作用,我一點都不累,還有點亢奮...

既然不累,就前進吧。
最初踏上的芬蘭土地,伴著助我一臂之力的小雨
停在午夜的荒郊野外

半小時過去,路過的車子當然不多,畢竟時間已經很晚了。當第二輛經過的車停下來的時候,我已經無法輕快得迎上前去,但又怕他們改變心意開走,心裡很想快點,但無奈身體無法配合,只好耐住性子一步步向前,如果開走也只好隨緣。

車窗搖下來,蚊子大軍比我還積極、好奇的往窗裡鑽。

是對年輕夫妻,太太手裡抱著一個小嬰兒。

「妳要去哪裡?」
「我想到基努那,所以要先到邊境,Karesuando,你們呢?」
「我們要到邊界前的最後那個小鎮,我不確定英文叫什麼」
「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嗎?」
年輕夫妻帶點歉意的往後座一看,
「抱歉,我們的東西太多了」先生不好意思的說,少婦不斷揮手趕走衝向寶寶進攻的蚊子。
我這才注意到後座堆滿了物品,因為一心想著救星來了,車子停下時完全沒有心思觀察太多。
「喔,沒關係」其實有點失望
「我們只是想確定一切都沒問題,你什麼都有嗎?」年輕夫婦有點擔心的問,然後聯手不斷揮舞努力把蚊子趕走。
「有,我有水,有食物,還有帳篷,必要時我會搭營」
「那就好,抱歉我們不能載你,只想確定你沒事。你在這裡等多久了?」
「大概半小時吧」
「有多少車經過?」
「你們是第二輛」
「抱歉,你得等第三輛了」
「別擔心,非常謝謝你們」
其實有一秒鐘,就是那麼一秒鐘,也許是蚊子大軍太放肆的那一秒鐘,我很想建議他們把後座的東西移一移,我可以擠進車裡,沒問題。但理智告訴我,別鬧了,年輕夫婦帶著嬰兒,蚊子大軍肆虐,午夜時分,太折騰人了,他們一定很想油門一踩馬上回家睡覺,肯停下來關心我,已經仁至義盡了。

所以我讓這一秒鐘,冷靜的過去。

「謝謝你們停下來,我沒問題」
「祝妳好運,再見」
「謝謝,再見」

微笑,揮手。方向燈一打,車子繼續上路。
忠心的蚊子留下,陪伴我。

這是我在芬蘭境內遇到的第一家芬蘭人,心裡覺得暖暖的。

可以在這下雨的午夜時分的荒郊野外遇到這樣的好心人,聊上幾句,何來的奇遇?雖沒搭上車,但覺得自己非常幸運。「也許還會有車經過吧?」我這樣告訴自己。

半夜不睡覺的拉普蘭重度上癮者

搭便車的其中一個樂趣就是,你永遠不知道當姆指伸出去那刻,來車到底會停下,還是會離開。當你感到很有希望時,也許它會繼續往前開,當你覺得很絕望時,它可能連方向燈都不打就停下來了。

這次就是,姆指伸出去,車子就停了,完全意料之外,好像我有金姆指開關一樣。

但我沒有抱很大希望,畢竟上一輛車停下只為了表達關切。

車窗搖下,是個留了小鬍子,戴著圓帽,淡褐髮色的男子,看牙齒就知道菸癮滿大。

這次我先看了他的車內空間。副駕駛座放了一台專業的單眼相機,有多專業?我只看懂鏡頭很大很長。後座放滿了箱箱包包。連車頂都載了個置物箱。「可能又是個好心人吧?」我心裡不禁這樣想。

「妳要去哪裡?」他笑笑的問,笑容滿好看的。
「基努那,你呢?」也許會有一絲希望吧?
「我要留在芬蘭,跟基努那反方向,但我可以順路送你到邊境」
「但我的背包...」畢竟車上東西已經很多
「等等,讓我橋一下位子」他下車把相機放到後座,然後繃繃繃的就在放滿滿東西的後座橋出了一個空位給我的大背包。是變魔術吧?
世界上真的有人會為了載你一程橋空間出來啊,太幸運了!
「喔,感謝!」我把東西放進車內,坐進車裡,呼,心裡踏實了。

原來他正準備到野外去拍照。
「這個時間?是為了野生動物嗎?」我不禁好奇了起來。
「嗯,不只是動物,這時間的光線和景色也很特別」
他原本是燈光工程師,對光線特別敏感是理所當然。
「你常常這時間去拍照嗎?」
「對啊,這時間開車去野外,然後爬山啊,走啊,累了就搭營,上面就裝了兩個不同功能的帳篷」他指指車頂,又轉頭笑著說「我還準備了食物」他轉身拍了一下後座的小冰桶。果然是有車階級,有了車,野外活動都變的方便又高級了起來,當然東西也會越帶越多,我就不問他車廂裡有幾雙鞋了。我包裡千里迢迢從瑞典挪威一路帶著的乾糧們也就好好待著唄。
「那你呢?大半夜的一個人走在這荒郊野外?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我解釋了一下因為沒車坐,又不想花太多時間等等的,然後我們都覺得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相遇,真是太奇妙了。

「什麼?你是德國人?」我突然大叫,拍腿大笑,好險他方向盤握得穩。
「我就知道我一定會遇到德國人載我一程」我繼續大笑,他覺得很好笑,這哪來的反應?

我收起放肆,才認識沒幾分鐘,坐在人家車上這樣大叫大笑,真的有點放肆了,「喔,我在音樂節認識了一個德國朋友,我才跟她說從我一月到瑞典以來,除了自己搭車旅行之外的旅行,都是德國人開車載我的,連她也不例外,在音樂節結束時載了我一程」。不知哪來的巧合,德國人和他們的車還有我。「我們才開玩笑說可能我搭便車也會有德國人載我,我一定要告訴她我真的遇到德國人了!」我又大笑。喔,難怪他的車子東西雖多卻井井有條,還能迅速橋出空間!喔,德國人,德國人。現在我倒想知道他車廂裡究竟準備了幾雙鞋!

他說他很愛拉普蘭(Lapland),幾乎每年夏天都會想辦法開車上來,一待就是一兩個月。他父母從他很小就常帶他到北方來旅行,在野外到處跑,他父親是做環境工作的,耳濡目染之下,他愛上拉普蘭的大自然和地景,他甚至已經把在德國的工作辭掉,帶上全部家當,一路向北,準備在拉普蘭住下。但他沒有在拉普蘭度冬的經驗,每次都是很短暫的造訪,所以今年會是他的新體驗,或挑戰。

「我就是很愛拍照,很愛這種遼闊的地景,當森林消失,一片開闊」他一面說一面為了他即將點起的煙道歉「我有些壞習慣」他眨眨眼「但要拍到好的照片就是要付出代價,你就是得想辦法去到那些點,得走多遠就走多遠」。

然後他邊開車邊用手機跟我分享了他拍的一些照片,「嗯,你要不要看一下路?」「別緊張」「好吧,如果怎樣的話我可以幫忙扶方向盤」「安啦」果然都是一些很特別的景色,果然是要怎樣收穫就要怎樣栽。

我們還是聊了一下路上會遇到的野生動物,麋鹿,馴鹿,狐狸,野兔,然後他差點壓到一隻青蛙,對,就在他要給我看照片的時候。其實在北歐邊開車邊用手機真的很普遍,講電話很正常,邊滑手機應該也不算誇張,畢竟路上遇不太到什麼車,我們就冷靜點吧。

終於到了要分別的岔路,我們停在路邊聊了很久,他告訴我很多很不錯的景點,以及很觀光的景點,包括芬蘭的齁齁齁聖誕老人村。我問了他之後南下赫爾辛基可能可行的轉車地點,畢竟他是拉普蘭專家,然後我們又看了更多他的照片,極光啊,極光,專屬靠北地區的美景,我應該冬天回到拉普蘭看看。

「那條路有很多車子經過」
「真的嗎?但上一位載我的卡車司機說沒什麼車,希望我運氣很好耶」
「因為基努那的礦產,所以很多卡車會通過這條路」
「好,有你這樣說我就安心點了」
「嗯,祝妳好運啦」
「你也是,照很多美麗的照片回來,我會在網上收看」
「嗯,記得按讚給評語啊」
「沒問題」

路邊停了幾輛拉上窗簾的卡車,加上他的話,我對下一段路程,突然多了點信心。

時間凌晨兩點多,天依然沒黑,離大家起床大概還有五六個小時,我還是不累,所以決定繼續往前走。

跨過一座橋,終於回到瑞典了。

走錯方向就回芬蘭,下定決心不回頭
往瑞典請這邊走,好久沒看到Sverige,有種歸鄉的激動

2015年7月24日

日不落國的14小時(一)─從挪威進芬蘭

好,所以,事情是這樣開始的。

到達我靠北之旅的最北邊之後,我依計畫準備前往瑞典的基努那(Kiruna)。一般從挪威到這個城市最簡單直接,也可能是最美的路線是從南邊一點,位於西海岸的那維克(Narvik,知名的羅浮敦群島Lofoten Islands也從這城市過去)穿越國家公園過去,但因為我已經太靠北,並且已經到了滿東邊,比較接近俄國和芬蘭邊境的地方,所以完全不想再走回頭路到那維克去搭車。

所以我看了一下地圖,找到我的路線正南方的城市,挪威的Kautokeino,就決定要從那邊跨越邊境,從邏輯上判斷,這的確是最近的路線,而且雖然西海岸真的很美,那維克-基努那的那條路線也聽說很美,但走回頭路真的無法滿足我想探索北方大地的心。
這張圖可以看一下這些城市的相對位置,Nordland地區大部分都在北極圈範圍裡了,我的目的地瑞典的基努那在那維克的東邊偏南方。
(圖片來源:http://www.interq.or.jp/shikoku/toru/800Northern-norway.gif)
所以當我到了阿爾塔(Alta),遊客中心的小姐幫我查了這個路線怎麼走比較可行,畢竟很少搭車的旅客走這個方向去瑞典,她提點了我幾個重要的地名,到挪威最終站Kautokeino我先得想辦法到芬蘭的Enetekiö,因為這段沒有公車營運,但只有大概八十公里,但兩邊往來的居民滿多的,所以她建議我到時跟人聊聊,找人載我去下個地點(這個想法在我腦中迴響,因為在Riddu Riddu遇到很多搭便車去的朋友,所以我那時就想說也許旅途中有一段可以試試看,不但為了省錢,也想做做實驗,看看自己有沒有辦法隨遇而安,在沒有任何「安全網」的情況下到底有多少能耐),然後去Enetekiö搭往瑞典邊界Karesuando的車,從那邊再搭車到基努那。這樣的行程因為等車時間,大概要花兩天才能到達目的地,所以我心想,不管了,乾脆一路搭便車到基努那,畢竟我之後要一路往南到赫爾辛基,能省多少時間就省吧。

然後,我就上路了。

開往Kautokeino的巴士是迷你巴士,我背著背包要上車還會卡住的小巴,走的是幾乎無法會車的山間小路,一路上沿著河流在山谷中移動,前後出現的車不多,非常寧靜的路線,我因為在海岸地區待久了,久違後進到內陸,不禁享受起了相較起峽灣的大山大海,根本不應該放在眼裡的山谷和溪流。其實挪威的山水跟台灣滿像的,在挪威看的越多,認識的人越多,就一直覺得台灣可以發展更有品質的自然觀光,至少,熱愛戶外活動的歐洲人一定會很喜歡台灣的大自然。

司機與車上另外兩位乘客似乎是舊識,時不時聊天,甚至停在路邊遠望某個他們討論的地點。挪威北部的鄉下總是讓我想起泰北,雖然景緻相當不同,語言和人種更是不用說,但是那種人情味,那種公車走走停停,人煙稀少,村落距離遙遠,有人莫名在看起來根本沒有人住的地方下車,客運司機兼送貨小弟的那種生活,卻跟泰北相去不遠。因此雖然是第一次到挪威北部,卻因為熟悉的山水和人情,有種很自然的好感。

跟峽灣比起來算是小菜一碟的清淡山水,很是宜人
住在移動城堡中的第一位天使

到達Kautokeino時已經超過晚上九點半了,天還亮著,這裡還是不會暗的永晝地區,巴士司機把我放下之後,對我的問題沒有太多回答的耐心,可能要趕著交班回家吧,從現在開始只能靠自己了。

挪威北部的小車站通常都在加油站,加油站通常有間商店,門口會貼著時刻表,遊客中心也往往就在車站附近。但這個小鎮沒有遊客中心,我也沒有去看時刻表,畢竟我已經知道這裡沒有車到芬蘭邊境了。

從沒搭過便車也應該在電影上看過吧?有些人在加油站問人,有些人到路邊攔車。我觀察一下發現,原本根本沒來車的山區小路,到了這區域,車卻突然多了起來,我不想在加油站跟人搭訕,一來是因為下車處是接近市中心的地方,附近又有大型超市,雖然有很多車,但很多可能只是來加個油買個東西的當地居民,在加油站或市區範圍內找便車搭會非常費力,還費臉皮...

我決定要走到外圍一點的地方,讓地點汰選往同個方向但非當地購物加油的車輛,如果他們願意載我一程,那就是自動媒合成功了。想不到這個小鎮滿長的,過了一個加油站,就來個拐彎,進另個社區,過了個拐彎,就來個超市,過了超市又來個拐彎,每當我覺得應該走的夠遠了,就會看到個加油站之類的,背著大背包還真走不快,只好邊走邊伸手,但大部分的車大老遠就開的離你老遠,好像一靠近你就會彈跳巴上他的車,還是怕靠太近就會撞死人一樣,有些人會搖搖手,或聳聳肩,然後打方向燈。「我懂,我懂」我在心裡跟這些無緣的這樣對話著,不管你載不載我,一定都有你的理由,不管怎樣,「Have a nice evening!」

我終於走得夠遠了,但車流量也越來越少了,我開始有點緊張了起來,「如果都沒人載我怎麼辦?我要怎麼去基努那?」我不擔心沒地方睡,因為包裡有個舒適的三人帳還有很保暖的睡袋,在斯堪地納維亞有The Right of Common Access (Allemansrätten,All Men's Rights),就算在私人土地,也可以不需要經過允許搭營住一晚,但不能進入私人的花園或後院。如果沒車搭,事情就大條了,如果在這個沒有客運通往芬蘭或瑞典的小鎮沒車前進,就只能回頭,花上大筆錢大量時間走回頭路,也許我還得被迫放棄到基努那看瑞典北部的機會。

就在我開始擔心之時,遠遠的又聽到車聲,是輛大卡車,聽朋友們說,卡車司機們通常很樂意載你一程,不管了,姆指先伸出去再說吧,就再試試運氣吧。

我看見方向燈閃起,不是向左的,車速好像也放慢了。當這龐然大物停在我身邊時,我簡直都快掉淚了,在車子停穩,車門打開之前,我不斷跟它說:「你真是我的天使,是angel!是angel!」然後,車門打開了,是個穿著短袖短褲的白髮先生,「你要去哪?」我告訴他我要去基努那「你呢?」他說了個地名,我很誠實的告訴他我不知道那是哪裡,他招招手說:「先上來再說」,我有點疑惑,真的可以先上再說嗎?但如果走這方向,應該是順路的,然後他又說:「你先爬上來,我幫你拿包,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先把鞋子脫下來給我」。

我又疑惑了,首先,要背著這背包爬上將近我兩倍身高,只有三個階梯的「高樓」,實在有點難度,還要在中途先把鞋子脫掉,把包卸下遞給他,重點是,我得先把裝著錢包和相機的小包交給他,才能進行以上所有動作,如果他門一甩車開走呢?還有,他幹嘛要我脫鞋?難道是要讓我逃跑時也跑不遠嗎?「因為我不喜歡在車裡面穿鞋子」,他從車內探出身來說,我爬到一半,抬頭一看,他光著腳丫,車裡還鋪著皮質地墊呢!唉,果然是電視看多了。我也不太知道我是怎麼流暢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然後坐到車裡去的,但總之我是通過考驗坐到相當寬敞的車裡了。

先生原來是瑞典人,從挪威北部的港口Hammerfest開車送貨到奧斯陸去,他說因為海岸線太曲折,雖然距離短,但不好開,也比較費時,所以大部分長途貨運都會經瑞典。他主要從北部載運漁貨下南部,然後從南部運送蔬果上北部,這個工作他已經做十年了,到現在還是非常熱愛這個工作,因為他很愛開車,也很喜歡到處遊覽,到處走走看看,前個工作是在瑞典開長途客運。

我印象中,卡車司機這個工作是讓人叫苦連天的,所以就好奇的問他:「你們有規定一天開多少小時的車就得休息嗎?」「每4.5小時就要休息40分鐘,每天只能開9小時就得下班,有時候可以開到10個小時,但就要多休息30分鐘」規定很嚴格,而且車上有記錄器,不能偷跑啊,這種制度很重要,從北部開到奧斯陸要兩天,如果超時工作,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危險。「那你們怎麼休假?」「我們開一週休一週」「那你休假都做什麼?」「我通常準備過冬的木材,我去跟有森林的人買樹回來自己鋸,不然就是修這個修那個的」這是哪門子的休假娛樂啊,老兄?

休息時間,來個三明治喝杯咖啡吧!
我們在進入芬蘭之前,停在關卡前,他先把文件拿去報關,然後回到車上,說現在他應該休息40分鐘,老實說,我有點擔心他會拉上窗簾,然後邀我一起「休息」,正當我在想如果真實發生我該如何反應時,他突然不知道從哪裡拿出食物,還「變出」冰箱,「要不要喝咖啡?」我想都不想就說:「好啊」,等下,我驚呆了!「什麼?車上還有咖啡機?」他得意的說:「何止?我還有個微波爐唷!」

唉,人真的沒必要看太多電視。

除了工作時間很有保障之外,這卡車根本是一座移動的城堡,車子裡設備齊全,駕駛座與副駕駛座相當寬敞,再坐一個人完全沒問題,座位後方是張窄一點的單人床,但以北歐人的體型來說,床少說也要長個兩公尺才可能符合舒適原則。有窗簾可以遮住整個車窗與擋風玻璃,所以休息時間,窗簾一拉就有完全的隱私。車上還有電視,光碟機,他老兄還自己裝了wifi,除此之外,還有個小冰箱,微波爐,甚至還有北歐人必備:咖啡機。我看到他如此豪華的移動城堡,再加上,他住瑞典,領挪威薪水(挪威薪資比瑞典高,所以很多瑞典人都搬到挪威工作),可以這麼舒適的開車到處跑,還可以不用搬家住家裡,熱愛這個工作,還真是不難了解。

他拿出地圖給我看,他要去更南邊一點的小鎮過夜,他可以把我放在一個叉路上,在那邊我再找車過去芬蘭瑞典的邊界,他說:「你看看地圖,決定好再跟我說你到哪裡下車」,我看了看覺得他的建議很好,就決定在那個叉路下車吧,他說:「Well, it's your decision」,這句話就此一直跟著我。

我們聊了很多,有關挪威人和瑞典人的不同,他的家鄉,我的家鄉,他的工作,我的學業,他說他夏天通常很樂意載人一程,雖然規定是不能有乘客的,因為保險的關係,冬天他絕對不會冒著個險,因為北方的冬天是地獄,黑暗、冰冷、地滑,我說冬天應該也不會有誰想在路邊搭便車吧?他說冬天可以看到極光,美極了。我們也討論常被撞死的野生動物們,尤其是麋鹿,「應該只有你們卡車不用擔心撞到麋鹿吧?」因為麋鹿體型太大,如果一般房車撞上麋鹿,通常會被麋鹿倒下的身軀壓扁,人跟動物都無法倖存,麋鹿又很喜歡突然從森林裡跳出來,讓人反應不及,所以在北歐考駕照還要接受麋鹿衝出來的反應訓練,如果火車撞上麋鹿,那麼司機就得下車把麋鹿擊斃,所以有些路線的火車常會走走停停,聽到槍聲,甚至下車時看見血跡或麋鹿腿掛在車廂外...「我們還是會擔心的,尤其是冬天,牠們真的很大,是森林之王,我看過牠們幾次」。

不久,遠方下起雨了,在這移動的城堡上,看遠方是特別清楚,烏雲和雨都逃不過我們的凝望。「希望不是你要去的地方」「喔,我也希望,但我所到之處通常都陽光普照」。下車前,還是下起雨了,他說,請從台灣寄張明信片給我,然後把他的地址和e-mail留給我,「你有雨衣吧?也許下雨對你比較好,他們比較會可憐你」我開玩笑的說,「那也要有車經過才有用啊!對了,我明年才回國喔,你可別從現在開始癡癡的等」「唉唷,沒關係啦,我又不急,到是妳,有機會到中部來,記得跟我說一聲」「當然當然,你哪裡都熟,一定得找你。如果我在南部找到你的親戚,一定寫信告訴你」「好了,再見,祝妳好運,well, it's your decision」

穿上雨衣,把鞋子穿上,爬下一階,接過大包,背起,接過小包,背起,攀在梯上,誠摯的握手,他手勁大的我手又痛了一次,其實更想給他個擁抱的,發自內心的道了謝又道了謝卻什麼也謝不了,我的第一位天使。

進入芬蘭,時間晚上12點多,天還是亮著。開始下一段旅程,又是獨自一個人,但不怕,成群的蚊子已經相約來陪伴了。

2015年5月25日

我是女生在瑞典

這篇文章起因於「政大女生節」的海報(已經被主辦單位撤掉),還有越描越黑的活動理念....(完全是個做事不思考的典型)

活動理念
「嘿!你知道女生節的許願活動嗎?」
「知道啊,可是我們又不能許」
「沒有ㄛ~~不是說,只要心裡住著小女孩就可以許願了嗎!」
每個人心裡都悄悄住著一位女孩,或許是自己沒有察覺。
你們,都值得願望被實現的那一天。
你們,都值得被愛和擁有愛人的權利。
(難道心中住個男孩就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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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理念簡介〉
由於政大是個很多元化的校園,社科院大使尊重且支持性別平權,對於「女生節」這個名稱也許造成困擾感到抱歉,但只是沿用去年活動的名稱,宣傳照也會增添更多元的元素,今年及未來並不會特別規範只有女生才能許願。
我們歡迎女生來許願,若你是男生,有小小心願希望由其他人幫你完成,也歡迎你來許願。
抽願望亦不分男生女生,只要你有為完成別人心願的心,都可以一起來交朋友!!
也希望大家能繼續支持女生節,大家的指教會使這個活動更臻完備,謝謝大家。
〈許願方式介紹〉
步驟一:領取許願卡,並填寫願望
步驟二:請許願者填寫資料,以便雙方聯絡共同達成願望。
步驟三:將許願卡交給大使
即完成許願~~~
這麼簡單的三個步驟,快一起來玩
(我建議活動名稱直接改為「互助節」)

聲明稿
有關這次社科院學生大使所舉辦的「女生節」活動,我們接收到來自各方的指教與建議,在此,對於我們當初在舉辦活動時所未考量周全之處,衷心向各位致上最高的歉意。以下是我們社科院學生大使對於這項活動的相關聲明:
對於此次活動文宣、頭像以及相關標語與口號,尤其是海報上整體的呈現造成大家有弱化女性及性別刻板印象的觀感,影響了觀者對我們宣傳理念理解上的誤解,這裡向各位致上深深的歉意。之所以會決定續辦這個活動,乃因去年在舉辦女生節時效果益彰,因此此次決定舉辦時未考慮其侷限性,為我們的嚴重疏失。想在女生佔多數的政大,創辦女生節的初衷是來自國際婦女節的理念,因此想利用這個節日向女性表達尊敬和愛意(聽起來真的比較像母親節)。最初以許願這種形式為活動主體,是想要透過實現願望的方式帶給大家感動和喜悅。每個人都有許願以及實現願望的權利(或改叫「小天使小主人節」),但因為政大女生佔多數,所以才選擇以女性為主體,希望能藉由女生節作為媒介,以許願與完成願望的互動方式,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完全偏離活動理念),不是覺得女生需要被保護、照顧。當初決定以許願這個形式達成我們的理念或許仍不臻完善、欠缺妥當,確實為我們思慮不周,我們應該要以更好的方式來呈現我們的中心理念。
感謝大家給我們的意見讓我們有機會重新審視活動,在往後的活動設計上更趨完善,對於女生節的內容,內部會再進行仔細地衡量與討論。關於活動的走向,屆時再給大家一個最終的決議。

我一直都知道台灣性別意識低落,很多時候我們都不自覺的落入「男生就該怎樣」或「女生就該怎樣」的性別刻板印象中,但看到這種「女生就該捧在手心上」「我想...有人接送、有人陪看電影」被放大成「女生的願望」,而且需要透過許願活動去期望有人幫忙的概念,還是覺得吃驚。為什麼會覺得「女生的願望」是這些?並且需要男生來幫忙完成(去年的活動方式,女生許願,男生抽籤完成願望)?如果想要辦聯誼型的活動,大可不必套上國際婦女節、女生節的理念,直接全校我愛紅娘、來電五十、公主王子的約會,其實也不錯。

問題就在於,學生們對國際婦女節的認知不多,或說完全是為了活動而找個相關的標題套用,對於「女生」或是親密關係也有很扭曲的認知。很多人看到海報就直覺,這是「公主(病)節」,我其實不太認同,一段關係中是互相的,如果一方能夠也願意滿足另一方在關係中的需求,例如,女生希望並男生願意陪看電影接送彈吉他,或男生希望女生願意陪看電影接送彈吉他(或女女、男男、或其他一切可能的戀人組合),那外人沒理由來指著誰的鼻子說「你是公主(王子)」。但把這些「公主」印象加諸於眾多女生身上,女生的聲音在這個活動中被按靜音,問題就大了。

五月通常是瑞典南部地區天氣最好的月份,很多活動都辦在這個時候,其中有個叫VårRuset路跑活動,只有女性可以參加,跑五公里,跑完會有免費的野餐包,可以跟家人朋友在草地上野餐。那天放學回家,剛好在路上遇到路跑群眾(韋克舍路跑活動時公園是不封路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口不多,但的確對行人和單車客來說,不封路方便多了),一大群女人們向我奔來,跑者有老有少,有小孩,有各種種族的女人,不同膚色,不同宗教信仰,有些人努力跑動,有些人輕鬆跨步,有些人三兩結群有說有笑,準備跟朋友們一起散步五公里,有些女人推著嬰兒車跑,有些推著嬰兒車散步,還有輪椅族,我甚至還在群眾中看見一位大叔,納悶了一下「不是只有女人能參加嗎?」這種對於性別的刻板印象果然很難一下就擺脫。不管是女人、女孩、大叔外型的女人,大家都為了自己給自己設下的目標,在這個活動中努力著,也因為自己為達成目標的投入,以及認為自己可以做到的信心,在晚上七點多的陽光下,散發著非常迷人的氣息。
為了自己的目標揮灑汗水
年齡不是問題,要跑要走都隨意

不想跑也可以擔任工作人員
對我來說,這比較接近「女生節」的感覺。我不需要別人來告訴我我的目標(願望)是什麼,我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我的目標(當然不可能完全獨力完成,需要有社會支持,但這裡先暫且不跑到社會層次去),不需要透過許願活動和他人幫助我達成願望來了解自己「值得」。

瑞典是個很有性別意識的國度,但老實說如果不仔細體會,沒有特別感覺,可能一切都很自然,讓人覺得很自在吧。前陣子跟瑞典家人吃飯,跟妹妹的男友碰了面,交談中,妹妹的男友摸摸妹妹的頭,這個在台灣很習以為常,男友表達愛意的舉動,卻引來了妹妹的不悅,她先是嚴肅的問他為什麼這樣做,男友也說不上為什麼,妹妹就嚴正的告訴他“This is not okay.”不要把我當小孩,不要把我當作需要「保護」、「捧在手心」的對象,請你尊重我也是個人就好。(但當然,如果你希望男友把你捧在手心上,像寵物一樣寵愛,你也應該讓他知道,然後希望他同意。)

從一月到現在,我還沒聽過有人用「男生就應該(或不應該)....」或「女生就應該(或不應該)....」這種說法開始一個句子(到是有個美國男生因為另一個德國男生搬不動行李就說"You're like a girl."直接打叉,再見)。你不會因為你的性別就多了很多責任或規範。男生不會看你是女生就主動幫妳開門拉椅子搬東西,這些所謂很「紳士」的舉動,都會被認為不尊重女性,但每個人都會幫後面的人把門扶著,如果你真的需要幫忙,也不會因為「妳是女生」。學校裡的無性別廁所也總是很乾淨,馬桶蓋幾乎都是放下的,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問瑞典男生是怎麼上廁所的,小時候的廁所訓練到底是如何進行。
林奈大學的廁所都是無性別廁所,這種什麼性別都可上的廁所在瑞典(至少南部地區)很普遍
獨立的廁所,可以享有完全的隱私(非常適合使用月亮杯的設計)
女生們也不會因為自己是女生就要求特權,週末去學校學生社團辦的演唱會當志工,當我們被叫去搬鐵圍欄時,瑞典女生們一人搬一個圍欄,真的很重,但沒有人(不論男女)說要叫「壯丁」,男生也有人很直接的表示他希望有個伴一起搬,我覺得很棒,可以用自己的體力去衡量工作能力,而不是用性別去決定工作內容或能力。這對男生們也比較公平,為什麼粗重的總是要男生來做?

演唱會進行到高潮時,有個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從前台出來,她朋友跟著她,不斷安慰她,後來我才知道她被性騷擾了,沒有人叫她別哭了,跟她說沒事,人那麼多抓不到,警衛頭頭前後抓了兩個男生出來,把他們丟出去,不清楚有沒有報警,那個女孩子看到犯人哭得更傷心,但所有的負責人都盡力把事情處理好,沒有人跟她說「唉呀,人多,難免嘛,被摸一把沒關係啦」,連在場的護士(外型性別:男),都跟著安撫她的情緒。沒有人跟她扯什麼因為那個男生從小沒有父母呵護,所以請妳諒解他,原諒他吧。如果你不懂得尊重他人,並且侵犯了另一個人,那這裡就不歡迎你。請滾蛋。

跑完Wings For Life之後瑞典爸爸開玩笑說,接下來是不是應該考慮去報名The Toughest Race了呢?原來這個比賽是男人因為厭倦了女人一直來比賽裡「搗亂」,所以特地設計了一個很艱難的、很man的比賽,要在泥巴裡打滾,飛天鑽地的,想說應該這樣就可以擺脫女人了,想不到比賽舉辦兩年後,女人就開始參加了。

如果想到女人加入路跑的歷史,這些專屬於女人的路跑,變的更加有意義而突破障礙參加比賽的女人們,更加美麗。



看看這個瘋狂的比賽和參賽的勇者們!

2015年4月24日

小探瑞典語中有趣的文化現象 (上)

門外漢最近覺得自己的瑞典語大有進步,感覺就要一飛沖天了!雖然耳包還是滿嚴重的,但越來越能掌握這語言的感覺真不錯。昨天發現跑步時背詞性變化好像滿不錯的。

這幾個月的觀察下來,發現其實瑞典人有些性格跟華人滿相似的,例如瑞典語中有個很重要的詞"logam",我的瑞典媽媽在我們第一天見面時就告訴我,在瑞典會常常聽到,瑞典人很愛用這個詞。logam其實就是不多不少,不大不小剛剛好的意思,有個瑞典朋友直接用"the middle way"來解釋這個概念,就是我們也很愛說的「中庸」。瑞典人不喜歡高調,不喜歡炫耀,一切都要剛剛好,房子不能太大,車子不能太貴,成績不能太好,不可以跟朋友炫耀自己兒女的成就,有錢不能炫富,連生活的城鎮都要「大小適中」(非常主觀的認定)。我曾經問我瑞典妹妹們,那小孩子在學校不就都不能讓同學知道自己成績很好?他們說中學階段還真是不敢讓大家知道自己比較聰明,藏成績單的都是功課好的,沒有人想當突出的那個。但到了大學就比較明顯了,大家比較能表現自我一點,但還是時時刻刻會記住要logam。我看,行中庸之道,瑞典人可比我們更戒慎恐懼啊!

瑞典語有一個很令我驚訝的親屬稱謂系統,是在其他西方語言中所沒見過的,瑞典語的親屬關係分的滿詳細的,長輩們都會細分是屬於父親或母親的親戚,也就是說,瑞典語中也有「阿公、阿媽、外公、外婆」這種系統,farfar就是爸爸的爸爸,farmor就是爸爸的媽媽,morfar是媽媽的爸爸,mormor是媽媽的爸爸,然後爸媽的兄弟姊妹也會被細分,但沒有年齡高低,例如farbror就是爸爸的兄弟(不知是叔或伯),farster是爸爸的姊妹,morbror是媽媽的兄弟,moster就是媽媽的姊妹(就是姨。寫一寫才發現中文也把跟女性有關的親屬關係簡化了,姑、姨、舅都沒有大小!好過分!),到堂表兄弟姊妹就一律稱kusin了。我發現時非常興奮,當所有的同學都很疑惑的時候,對我們這種來自親屬稱謂複雜五百倍以上文化圈的人來說,這簡直小菜一盤。老師說以前丹麥和挪威(記得嗎?他們跟瑞典語很相近)也會這樣細分,可是現在只剩下瑞典人繼續延用。瑞典人還滿重視家庭關係的,雖然大家常相處可能會起摩擦,(就算真的想殺了彼此還是要走中庸之道,裝作沒事那樣)但我目前認識的瑞典人(都是中南部的鄉親)都會定期跟家人聚聚,也聽過瑞典人批評把父母丟到養老機構就再不去探望的那些子女。

瑞典語中還有個好玩的現象,就是沒有尊稱格,也沒有像法語那樣複雜的敬語系統,好像有專門跟皇室成員用的比較「高級」的詞,但除此之外沒有特別的階級。這點跟英語滿像的,但瑞典人是真的非常沒有高低之分,在學校直接叫老師的名字,first name,不是姓氏,連個Professor都不用加,當然也不要叫他們Sir或Ma'am,會很尷尬。小孩可以直稱長輩的名字,有些人甚至不希望小孩子叫他們姑姨舅叔伯的,因為這樣就產生了階級或權力關係,或是單純不想自己被叫老了。兄弟姊妹之間更不用說,當然是直稱名字。很多人可能覺得美國人在社會關係上已經算是很放鬆的,但很多美國朋友還被瑞典人嚇到,很不習慣。千萬不要以為瑞典社會是完全無階級的,在某些行業中,階級還是很根深蒂固的,例如在醫院,我的瑞典妹妹就叫苦連天,資深醫生就像神一樣,但在政治圈的另個妹妹卻如魚得水,因為政治圈走在時代的尖頭,追求開放平等,從20出頭到70幾退休人士都一起工作,沒有倚老賣老或男/女權至上這種事。

大家休息一下,下集再聊...

2015年4月9日

門外漢的瑞典語入門

學期已經進行到下半段,我也完成了瑞典語初級一,這個語言真是越學越有意思,除了發音和文法非常不同於我學過的任何語言之外(學過,但不是全都學起來:法、義、西、葡、英、日、泰、客,大部分都是拉丁語系),這語言裡所蘊含的文化也非常有趣。

大家一定會想說,瑞典語?我從來沒聽過瑞典語到底聽起來怎樣,不如就來聽聽木蘭說瑞典語(哈)


瑞典語屬於北日耳曼語支,跟丹麥語和挪威語非常相近,懂瑞典語也可以懂丹麥語和挪威語,冰島語也是這組的,但保留了更多維京語言,所以不太能跟瑞丹挪相通,但就算說可以互通,很多瑞典人聽不懂丹麥語和挪威語,對丹麥人和挪威人來說,瑞典語相對容易懂。這其中的奧妙我也不太了解,應該是口音的關係吧。

對德語人士來說,閱讀瑞典文幾乎可以懂八到九成,甚至更多,文法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如果你瑞典語班上的德語區同學很厲害,千萬不要以為他們比較聰明,單純是因為語言相近度極高(但有些德國人是真的很聰明啦),坐他們旁邊雖然可能壓力很大(因為他們學習進度神速),但也可以不用查字典,很方便。荷蘭語也是同個家族的,但是沒德文那麼通,但瑞典語用戶去學荷語,門檻不高。

瑞典人口只有九百多萬,比比利時少,因此,瑞典語的「用戶」也就真的很少,除了瑞典之外,瑞典語是芬蘭的第二官方語,在芬蘭還有一些人使用瑞典語,愛沙尼亞也有一些瑞典語使用人口。若加上跟丹麥語和挪威語還有德語的相似相通(相知相惜),學瑞典語的好處就突然變多了,北歐地區加德語區、荷語區大略可以通(吧),還是要看個人領悟力啦.......但說真的,學了瑞典語,大概就不用怕德語了。

瑞典文多了三個字母;ö,ä,å,很可愛,點點跟圈圈不要弄錯,因為發音完全不同。文法滿複雜的,動詞時態很多,連放在類似英文的助動詞後面,也要有特定的時態,雖有規則(很多組),還有很多不規則動詞要背。可數名詞分為en和ett兩種,這兩種不是陰陽性,也沒有什麼規則,不太能分辨,就是得記得。然後依照en和ett的不同,又有各自不同的單複數、指定不指定的變化。所以除了動詞時態變化要背之外,名詞也有得你背。除此之外,所有格和形容詞也會跟著名詞的en、ett不同,單複數不同而跟著變化,所以這也要背。

如果你覺得英文很難,建議你去學一下西班牙文,如果還是覺得難,那就再學一下法文,學了法文如果還是覺得英文難,就來學個德文或瑞典文,保證你馬上愛死英文,並且還會說:「天哪,這世界上最簡單的語言,怎麼這麼可愛!」英文真的相較大部分語言,單純多了,就像我的美國鄰居們一樣。

瑞典語的y發音很像中文的ㄩ,這是雙方的優勢,每次有瑞典人跟我說中文很難,我就會教他們說有ㄩ的詞,然後大大誇讚他們已經成功跨出第一步:「你看,你已經會其中一個別人發不出來的音了,很簡單吧?」(特地為大家用翻譯米糕翻好的)真是為了國民外交鞠躬盡瘁啊!

瑞典語也是以首都斯德哥爾摩的口音作為「標準」音,我在的韋克舍屬於Småland,是有很獨特口音的地區,常常會被其他地區的瑞典人笑的口音,非常著重母音,瑞典人說這裡的口音很丹麥,我學伴常被他同學們笑,但我覺得這種地方特色才可愛,所以如果我可以進階到會日常對話,我也要學這種道地的口音,安ㄋㄧ家洗愛台丸,大ㄟˊ公ㄉㄧㄜˋ母ㄉㄧㄜˋ?另一個特殊的口音,就是北部的吸氣音,邊說話邊用嘴吸氣,老師說這是北方人的特殊技能。而位於海口的哥德堡(Göteborg)也有屬於瑞典的海口腔,聽起來很熱情奔放。不同的口音總是很讓我著迷,但也要掌握語言到一定程度之後,才可能享受這種多元帶來的樂趣,現在還停留在聽別人敘述的階段。

影片告訴大家Småländska聽起來怎樣,第一遍是一般瑞典語,拼音換了之後的就是我們這區的口音,很酷吧?

有關瑞典語的有趣用詞與文化觀察,下次再聊。